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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33)

作者:Ashitaka 时间:2020-04-11 10:54 标签:HE 都市

  “管姐。”岑遥喊。
  “呀,就你两个慢!”她起身,胸腹两侧一轮轮的脂质,“悠悠,又来两个叔叔啦!”
  依据基因,人的长相终归在做算数,像就是像,因缘离散也改不掉。但悠悠长相却不随父不随母,不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换言,她轻易又能是夫妻离叛的一道裂隙。
  那样一双上下黏着蜷曲眼睫的玻璃珠望过来,饶是岑遥也手足无措。他也弯腰,单膝跪地,做生平最和善的微笑,甚至讨好得有点显恶心了。“次恩岑,悠悠,这个叔叔姓岑,岑叔叔。”
  “岑叔叔。”
  岑遥觉得抚摸她有点太亵渎,就只笑,把礼物盒递上,“拆吧,看看喜不喜欢。”
  孩子教养好,背过手摇头。管美君说:“收到礼物要说什么?”
  “谢谢。”
  “对着送你礼物的人说哦。”
  悠悠接过,怯声道:“谢谢岑叔叔。”
  岑遥化了。他在发癔症,想家宝能不能只有一天,变小,变小,恢复成那个只在他臂弯下小憩的婴孩呢?真不愿意她突然就舒开翅膀,说不要拦我,我一定要去对岸。也不单纯是舍不得,也嫉恨,凭什么你可以?我也想去,也不想只在原地敷衍抵抗。
  “喏。”管美君又指湛超,“这个是湛叔叔,之安湛。”
  湛超蹲下展臂,“叔叔抱好不好?”
  孩子就神异的一点儿不怕他,鞋底咯唧唧的两步上前。他纳她入怀,“飞啦。”抱高了,孩子搂住他发一串脆脆的笑。他慈爱得要死,他俨然就会是个好爸爸。
  五人居然点满了十二道淮扬菜,又要了两瓶白云边。小余年底回阜阳结婚备孕,不沾酒,管美君“勒令”其余三人必须要喝。岑遥觉得应该的,这是礼数,小杯子朝酒瓶口递去,湛超截胡,说别,开车来的,总要有人开回去。管美君骂他,说妈了个屄的,死男人,舍不得花两个钱请代驾么?他耐性继续说,他胃不好。管美君坏笑,眼神也露骨起来,倏然亮着脱离人妻与人母的光焰,说,你替他呀?湛超点头,说替。管美君换来喝茶用的直筒杯,斟满推上前,说喏,那你用这个,醉倒今晚姐姐就带你回家睡觉。小余赧然挪开脸低笑,小何啧啧哎哎,捂悠悠耳朵。岑遥也在笑,既不生气,也不高兴。
  彩云易散我们知道,提防起来,不必时时刻刻提挂在嘴边。吃席气氛还是蛮愉悦的,闲篇涉及各个人,张三的债,李四的祸,朱倩的眉,刘唐的情儿。岑遥默契地闭口不提只看管美君演技超群地谈笑风生,八卦最大化丰富,在四人嘴间沾着唾液繁殖。悠悠只在一旁童椅上扭转着芭比四肢,芭比是岑遥送的。湛超一次次抿酒,杯里水平面渐低、退过半、探底,岑遥居然舒口气,想像裁判那样挥手叫停,说够了别喝了,到这里吧。那样做,好像方才酬酢都是不情愿的受刑?一闪念,湛超杯子就又溢满了。
  大概到应侍添第二壶茶水时,管美君突然吸烟,追忆起她在武汉念书时的初恋。火机绕桌一周,小余抱走悠悠玩儿。
  故事不多精彩,也不是才子佳人,就只是辛冲镇二中的一对男女。镇子不能更微小,学校同样。彼时女的听邓丽君,男的读金庸古龙,就有一个毛小子因为管姓稀奇而恋慕她。辛冲边上有举水,畔岸是屋舍稻田,毛小子提出放学载她一段脚程,几次解救她于地痞寻衅。毛小子家里有人在延边服役,曾几次去上海,带回本影印精美的外滩图册,男孩狡伪地将图片上所得作亲眼所见复述描摹给她,钞票广厦,突然就在脑际有了切实可触的形廓。可惜结局不好,男孩养蚕,春天为摘嫩桑枝登高跌落不治。
  管美君酒喝得舌根发硬,“我第一次就是跟他睡,我真傻,就跟他在那个稻田里。还是快黑了,虻虫咬我屁股。他也说过喜欢我,我也没说喜欢他,我两个就想做那事。他把驼我回家,姆妈问我,来亲戚了怎么不垫东西?我脱裤子一看,裆有血斑,我才晓得女人第一次搞那事要淌血,我那时候十六岁,以后的都没那次过瘾。很少时候我想他要不死掉,我嫁他,他进工厂做工人,我们没有钱,我会不会好过点?姆妈叫我太平盛世的,不要这样想问题,伤人啊,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的。”
  小余又回来落座,听罢擦起眼角。她年底结婚啊,突然直视一种意志的衰老,不可说不恐怖。
  酒败食残,众人又转战酷乐迪,采蝶轩半只悠悠身长水果慕斯蛋糕送至包厢,闭灯点蜡烛,生日歌唱得高低不齐。悠悠许过愿,分三次吹熄焰头。管美君突然猛地抱住她,狠狠亲响她脸颊,抖声说:“我的宝贝,妈妈的宝贝。”
  小何小余凑一块点歌。管美君挤挨着湛超坐进包间的一角。
  “醉不醉?”摸他大腿。
  “还行,确实晕,后劲儿大,你家乡酒挺顶人的。”湛超挪,“叫什么?白、白云边?”
  “么样?跟不跟我回家睡?”
  湛超噗嗤笑,“别,悠悠得休息。”
  “她睡床你睡我,么关系?跟了我,当小白脸,叫你不再累生活,还白捡个闺女。你给我一个依托。”
  “别拿我逗了。”湛超给她倒茶解酒。
  “哎,我说,你搞么事不晓得女人的好咧?女人才该是你温柔乡!”
  “天注定。”
  管美君点着头咯咯笑,“哦!注定叫你只瞧得上男人腚/眼。”
  “不准。”湛超说,“前面还得加个定语。”
  “我呸!”
  “侮辱人了啊。”湛超笑。
  “我不懂,你们那些我不懂。可那次小岑放我鸽子,你不说,你有几年根本就忘掉他那个人了吗?不是说,你分分秒秒都爱他。”
  “管姐,分分秒秒可能么?再说我又没瞒过他。”
  管美君延延停顿,“你知不知道我跟别人通奸?”她说,“我这个女人是不是蛮坏?”
  岑遥替小何打拍子,听他鬼吼一首《当时的月亮》,跑调去了南淝河,给逗得直乐。几句词过,他想起李米跟方文。“李米,我做到了,去开家超市吧”,曹保平模样五大三粗,故事编得倒纯。曲毕小余点了个欢呼音效,球灯乱闪,陆离的光格外发紫红。
  九点回家,岑遥乍摸方向盘,好险碰了收费大爷。大爷找零,摆哭相:“干我这个是临时工,没有五险的,小伙子,我给撞死就白死了。”岑遥连说对不住。驶上马路,岑遥提醒湛超:“要吐现在就下去吐,我技术洼,回头踩刹车给你晃出黄胆汁别怪我啊。”湛超不言地望他,突然凑过去要接吻。岑遥嘬了一口,很快被攀附住;又几口,还不走,就推开说“你少蹬鼻子上脸”。
  湛超瘫进座椅,搓着脸,忽然兴致好:“去巢湖吧。”
  “哪儿?!”
  “巢湖。”他搜导航,眼里映进蓝,“也没有很远,先到万象城嘛,走始信路,呃,到汽车学院,到时代广场,走云谷路直接到渡江战役纪念馆,然后就是环湖大道了,就一多小时。”
  还就一多小时,“有病吧你嫌油多耗不掉是吧?再说看鬼啊大半夜的?”
  “看海啊,不说这里没海巢湖就是海吗?五大淡水湖欸。去吧,好不好?”
  “你不怕我一油门飙湖里?”
  “不怕。”
  好吧,那去吧。像当年,走私奔去,你有病吧,好不好?那走吧。他是真不怕,不是醉话。
  巢湖未来三年欲圈库塘,开发周边湿地,兼建鸟文化博物馆,说会饲苍鹭、中白鹭、绿翅鸭、绿头鸭,更有稀罕的小鸦鹃、黑耳鸢、白尾鹞。一路平安,没什么磕擦碰,临近水潦,风湿了,像又回催汗的溽暑。视界里有一线豁亮的路堤,就是环湖大道,一侧路灯垂首侍立,灯压高得四处通明,越过亮暗交界望到青灰的大色块,就是巢湖,湖面折皱,飘有一层浮油样的黄。渔船跟木栈道都看得见,岸上次第泊车。还真有挺多傻/逼来大晚上“饮风观海”。岑遥死活倒不进一个泊车缺口,就说,妈的你来行不行?湛超笃定:“喝酒不、开、车。”岑遥骂操,猛回方向,硬擦边加了塞。
  “看什么呀?”水边风忽然大又忽然小,岑遥啪嗒八次火机,点上烟,缩起脖子直哆嗦,啐:“狗屁没有。”
  “谁说没有,不都是人吗?这水,这灯。”
  “我给你踢湖里,人就都围上来了,到时候警察也来了,更好看。”又问:“你养过孔雀?”
  “我靠我还养过华南虎,你信吗?”湛超晕,蹲下,两臂交叉垫着下巴,“光摸过,在昆明的养殖场摸过,还看过开屏。”
  “养殖场?是能吃吗?”
  湛超笑,“你炖大鹅呢?那么馋呢你。蓝的是能吃,绿的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记得还有种白的,跟穿了婚纱一样,不过也有点儿像那个白凤丸的乌鸡。”
  “啊。”烟灰飘湛超头上了,岑遥帮他掸,“别燎成斑秃,三十就秃,能看吗?你蹲上风口去。”踢他屁股。
  湛超突然揽住岑遥的腿,脸贴在他两膝之间,唔囔开口:“开春儿我们去包河划船。”
  “划电动的,不要那种脚踩的。”
  “为什么?多锻炼有好处。”
  “因为。”背后有情侣吱哇乱叫,是想拍夜归的渔船,结果被巢湖浪吞掉了手机,典型的倒霉催。岑遥?开夹克下摆罩住他脑袋,说:“我妈以前跟我说,他跟我爸刚处了几个月的时候去包公园划过船,当时就没舍得租电动的,租的脚踩的,轴承不灵,结果到湖心都腿没劲了,就停着漂。我爸说要跟我妈分手,不想处了,他说他讲话我妈都听不懂在讲什么,我妈就打他,还哭,说她怀上我了。我操,我跟个九华求的符一样。那天我没说,你做梦还挺邪性的,湛大师,你能不能梦梦我多少岁能发大财?嗯?”又说:“我好久之前在我爸办公室抽屉里找到一张家宝的满月照,背过写了句Mi am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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