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135)
这群如狼似虎的长安县不良人,沿着昔日巡街的路径,一直寻到城南敦义坊,叶小楼一拐,便拐入坊门,沿着十字街往东去。
一群不良人都不解其意,但叶小楼积威之下,谁也不敢问,只能默默跟上。
就见叶小楼在郑宅旁一户小院的院门跟前停下,盯着紧闭的门户凝视了半天,随后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不良人们不明所以,只能跟上。
在离开敦义坊时才有人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那宅院,不会就是诡务司李司丞的家吧?”
他们当初曾经在李司丞家里捉拿过自己的上司叶小楼的。
叶小楼全不理会身后的议论,径直向前,出了敦义坊东坊门,然后折向北。
一大群不良人们继续跟上。
向北行了一阵,叶小楼忽地拐弯,又进了一座坊门,入内,在一座门户跟前觑眼看了看。
“这是宗正少卿李汉的府邸,听说就是这位举荐着那个姓李的小子当上的诡务司司丞。”
叶小楼看了看李汉家门前忙忙碌碌的景象,确定这家人十九是要出城暂避的。
于是一伙人又跟着叶小楼往丰乐坊去,不一会儿,便摸来了诡务司附近。
就见叶小楼在章家蒸饼铺跟前停下,状似无意,实则倾听那些主顾与章家卖蒸饼的小娘子们攀谈。听着听着,叶小楼的眉头越皱越紧。
“好像这回……是真的。”
叶小楼转身,冲身后挥了挥。
“连诡务司的人自己都……”
“是真的?”
“那可不得了,我得赶紧安排我老子娘尽快出城。”
听闻诡务司的人都已安排了亲属离开长安城避难,这桩被裴兴怀说成是“没影儿”的灾祸好似马上就要成为现实。
没有人还有心思跟着叶小楼如此闲逛,纷纷迅速转身,要为自家谋算。
叶小楼见状冷哼了一声,带着惯常的愤世嫉俗开口道:“到头来,不还是只有那些有门路有手段有消息的人能够独善其身?”
然而他一转身,刚好面对诡务司大开的正门。门内的一幕令叶小楼收起了笑容,神色恢复肃然。
他看见了李好问匆匆出来,在写有“万法归宗”的照壁跟前与几名身穿官服和武将袍服的官员见礼,又迅速将其引入诡务司内。
“这小家伙自己竟然还没有避祸出城?”
叶小楼一惊,随即又抱起双臂,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哼,想必是时辰还没到,日子还早,要是到了日子,他指定跑得比谁都急。”
第 67 章
就在叶小楼待在诡务司门外发呆的时候, 李好问正在诡务司内疲于应付,焦头烂额。
三日之内会有水厄的消息散出去之后,京城中各衙司的反应都很及时, 但绝大多数的态度都是“不信”。
但是宫中很快听到了消息,圣人专门派一名内侍过来传了口谕, 竟然是支持诡务司的, 大意是圣人已知晓这消息,届时自会往高处暂避。
圣人竟然认可了“诡务司的胡说八道”, 这令说诡务司不好的各处官员大感颜面尽失。
但很快,这拨人就又找到了可以钻空子的地方——
圣人李忱在他的口谕中说:届时会往宫中高处暂避。
水患嘛,爬高就行了。
长安城中排水设施较为完备,漕渠众多,较少发生极严重的内涝。再说了,就算是内涝, 也不用把所有百姓都迁出城吧。
就这么着,来自各部各司的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 话里话外都在批评诡务司“孟浪”。
李好问只得解释说这“水厄”并不只是“内涝”, 可能会比普通内涝凶险得多——诡务司口中的“水厄”, 可绝不止是寻常“水厄”。
这些官员顿时都变了嘴脸:一大拨人严正告诫李好问“说话要负责”, 做如此耸人听闻的预言,得拿出证据来。要是没凭没据便搅扰民心,耽误了大唐的天下, 那责任是谁也担不起的。
事实上, 李好问刚刚入职未久,从未经历过这个, 没有任何经验。
但好处是,他实在太没经验, 那些皮里阳秋的弦外之音他也听不出来,根本不往心里去。来人酝酿的那些复杂心思,言语里给下的套……便统统是在给瞎子抛媚眼——白费了那劲。
最令人膈应的是,秘书省文应贤和钦天监阮霍也早早就赶来,守在诡务司内。他俩在皇帝以外的官员面前依旧以李好问的上司自居,因此全程都在扮演“熊孩子家长”的角色。
“是……是我等的下属考虑不周!”
“李司丞,你听听,连王少卿都这么说。”
“哎呀,诡务司真让您见笑了……”
李好问正不知该如何对付这种官场老油子的时候,正好屈突宜从外面回来,闻言在旁不阴不阳地讥刺了一句:“这一卦,正是由钦天监的人卜出来的,不可能不准。”
其余官员一听:对呀!占卜天灾,这不正是钦天监该干的吗?怎么最后反倒是诡务司出头了呢?难道是因为诡务司这新任司丞年轻好欺负?是了,好像宫中圣人也看秘书省和钦天监不过眼,下谕旨也是直接下给诡务司的。
官员们瞅瞅彼此:天子更青睐谁……懂了懂了。
阮霍缺乏应对之才,只能涨红了脸,站在一边不发话。
文应贤是能够怼回去的,但他隔着几层怼一个小小的主簿有失身份,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而吴飞白则魂不守舍地站在上司们的身后,眼神飘忽,有时与李好问的视线相触。李好问只觉得吴飞白眼里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好问便会想起屈突宜说过的话——屈突宜认为,吴飞白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曾经占卜出了什么,已经完全失去了这部分的记忆。
而李好问认为,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吴飞白就算是拥有记忆也绝对不敢回想。
这种官员上门“拜山头”的纷乱局面持续了整整一上午,待到午时,章平终于带来了一点好消息——
长安城中已有不少百姓听说了诡务司散出去的消息,有条件的正自发出城;
没有条件的,则在考虑往地势较高的亲戚那里暂住。
众人虽然都在嘀咕——这时节不像是会有水患的样子,但诡务司这个衙门一向邪乎,这次连他们都提前将家人送出城去,那就最好还是多长点心,提前预备着点儿好。
李好问听到章平带来的消息,心中稍安:这官场上多的是踢来踢去的皮球和甩来甩去的锅,可一旦事到临头,但凡有些常识的人,还都是会为自身利益考虑而做出较优选择的。
这边能做的都做了,诡务司已经尽到了告知义务。
接下来就该攻克终极目标,是时候去寻找那条藏身于长安城的那伽了。
但在这之前,西市蛊肆的溪洞神婆先找上了门。
她是专程来了结此前与诡务司的约定的。
这位神婆上门时的情形凄惨,几乎令人不忍直视——
神婆平躺在一驾平板车上,由西市两名专门为人跑腿的壮汉推着送到了诡务司门前;
上次李好问等人在蛊肆内见到的那两名蓝衣少女,则哭得双眼通红,跟着板车,一路行至丰乐坊中。
沿路上这两名少女满头满身佩戴着的银饰发出清脆悦耳的铛铛声,立时赚尽了街市上的眼球,甚至有小报记者上来搭讪,想给这充满异域风情的少女写份报道。
然而记者很快就被这一行人的目的地吓退了——诡务司?什么地方不好去非要去诡务司?
终于这一行人来到诡务司门前时,老王头独力接过平板车,轻轻巧巧地一抬,便让车驾越过了半尺来高的门槛,直接进司。
李好问等人闻声迎出来的时候,两名壮汉已经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赶紧逃出门外。
那两名异域服饰的少女面带悲戚,一起向李好问温婉行礼。
随后,其中一人伸手将盖在溪洞神婆胸前的一块毡毯轻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