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事(44)
陈致扛起棺材走了两步,见他扭着小手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下一叹,对他一努嘴:“还不跟上。”
容韵眼睛一亮,立刻追了上去,主动牵住了他的袖子。
陈致假装不知道,任由他去了。
容韵解释自己乱跑以及哭的原因:“师父出去这么久没有回来,我很担心,才回来看看的。但是,师父回来了,却看不见我站在你面前,我以为我死掉了变成鬼……师父再也看不见我了……”说着,竟又悲从中来。
“再哭逐出师门。”
“……”容韵努力地忍住了。
在后山葬了老管家,陈致与容韵回来时,发现家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鼻若悬胆,面若芙蓉,穿着一身张扬的红袍,却显得英姿勃勃,充满跳脱与张扬之态。
陈致抱拳道:“敢问阁下……”
“我们分开才多少年呀,你居然就已经忘记了你的三吉哥哥,喜新厌旧速度之快,连陈世美都望尘莫及呀。”凤三吉揶揄道。
陈致眨了眨眼睛道:“你……长大了不少。”
从麻雀便成人,体型上的确是大了。
凤三吉说:“很久没用穿鞋子了,像被捆住了似的,一点都不自由。亏得你们穿得住。”说着,往地上一坐,径自把鞋子脱了,用两只白白嫩嫩的脚掌在地上跳了跳,满意地说,“这可舒服多了。好啦,你要布置什么结界?”
虽然他行事跳脱,但好歹是火凤神兽,陈致对他充满了信心:“布置个结界,让别人找不到这里。”
“迷魂阵嘛,简单。想当年我学习阵法的时候,最开始学习的就是迷魂阵……”凤三吉赤脚追忆了两个时辰的往昔,才在陈致委婉的催促声中跑去布置阵法。
阵法的效用到底如何,陈致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原本在上空飞来飞去的鸟儿也渐渐消失匿迹,想来是不错的。
凤三吉自从来了一趟之后,就成了常客,原因无他,陈致爱发呆,往往不会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唠叨。
时间一晃四年过去,小豆芽抽得厉害,身高很快就到了陈致的胸口,软萌可爱的一张脸渐渐有了棱角,越发地靠近崔嫣。只是陈致每日与他朝夕相对,已经习惯了变化,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抵触,大多数时候,都将他当做了另一个人来看。反正,等容韵登基为帝,他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就没了交集。想通这一点,这四年陈致对容韵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俨然一个十分正经的严师。
容韵对陈致的依赖日渐增长,每天连读书练功也要腻在他身边,且抓住了陈致面冷心热的弱点,将撒娇与哭鼻子应用得炉火纯青,明明是十一岁的人了,还是说哭就哭,让陈致头疼不已。于是,月初下山放风的日子,就成了他每个月的盼头。
又到了一月一度下山的好日子。
临行前,容韵照旧殷殷叮嘱。
陈致听得耳朵生茧,也不知道两人谁是师父谁是徒弟。趁容韵盘算清单,他脚底抹油,直接下山。到了山下,就看到地上摆了很多算命摊子。
自从凤三吉在山里布置结界,四明有神仙的流言就被散播了出去,起先只是浙东一带流传,两年前有个自称是行天道传人的护天真人在这里迷路之后,名声一下子就传到大江南北,引来无数想要修道的人。好在他们在结界外打转,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不过,除了他们之外,当年那些死士也没有放弃,有几张老面孔晃了四年,陈致都能够记得他们每次来都多了哪条鱼尾纹。
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下山之后会戴一张银白色的面具,配上飘逸的长发,宽大的长袍,十足的神棍形象,矗在一群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人中,画面异常和谐。
陈致刚买了米和油,就看到一名死士迎面而来。
按往年三到四个月来一回的频率,今次来早了,离上次才两个月呢。
事出反常必为妖。
陈致对千里迢迢地跑到外面去调查那块刻梅花的竹牌没有兴趣,但是,在家门口顺便偷窥一下可以。他走到角落,将买好的东西放进乾坤袋,贴上隐身符,蹑手蹑脚地跟着死士身后。
死士拐了个弯,走进一家客栈内,像个普通人一样,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喝茶,约莫半柱香后,客栈楼上下来一个人,白面长须,打扮得老成,看着却年轻。
死士一见他就站起来行礼,两人好似第一次见面,互相问询了一番才坐下。
陈致坐在另一边的长凳上,看着他们交谈。
那人自称田自芳,说千里迢迢地从蓬莱跑来,就是为了见识四明的仙阵。
两人吃了早餐,便启程往四明山上走。
陈致有不好的预感,原因无他,就为了“蓬莱”二字。他没忘记,当初要对付单不赦,北河神君就是去蓬莱借的神兵利器。
上山之后,田自芳无需提醒,就径自往他家的方向走,走入阵法后,也不慌张,拿出罗盘,且算且走。陈致跟在身后,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与凤三吉留下的并不相同,刚要松一口气,前方柳暗花明,直通家门。
这时候也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了,陈致用定身术定住两人,夹起死士跑到山脚,往草丛一丢,等回去搬田自芳,发现那人已经不在了。
前面就是家,而家里只有容韵一个人!
陈致不敢细想,拔腿就跑。
短短几十丈的距离,愣是给他跑出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的悲怆感,看到好端端站在门口的容韵都没有减轻,直接捞过来抱住。
容韵呆了呆,立刻喜滋滋地抱住他:“师父,你回来了!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陈致平静了一下澎湃的心潮,将他往身后一塞,警惕地走向院中。
那个田自芳被捆成了一只粽子,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凤三吉站在旁边,一脸得意道:“看他一表鬼鬼祟祟,就知道不是好人,幸亏我来了,不然就小容韵一个人,一定应付不来。”
陈致头一回觉得他说话这么有道理而没有反驳。
凤三吉说:“他是谁?”
陈致说:“破了你迷魂阵的人。”
本打算看完热闹就撤的凤三吉立刻收住脚步,眯着眼睛打量田自芳半天,提起他的后领,去后山审问了。
容韵绕着陈致打转:“师父是不是知道我有危险才特意跑回来的?”
陈致将米和油拿出来给他。
容韵说:“还有糖醋和酱油呢?”
陈致眨了眨眼睛:“修身养性,吃清淡点好。”
容韵失落道:“我晚上本打算给师父做糖醋排骨的。”
陈致说山上杂物都由他承包,他就真的傻乎乎得全都包揽下来,不仅砍柴、修门、清理房间样样精通,而且厨艺也是突飞猛进,得到了包括凤三吉在内的全体路人的赞赏。
糖醋排骨是容韵的拿手菜之一,陈致极为喜爱。
到底抵不过口腹之欲,陈致决定再下山一趟。
容韵要求与他一起去:“有事弟子服其劳,怎么能让师父一个人拿那么多东西,而我在山上享福。”
他的脸这么打眼,又与那个渊源深厚的母亲生得极像,一下山就可能招来其他死士的注意,陈致自然不会同意他去。容韵还想争取,就听陈致说:“忘记第一条规矩了吗?”
容韵虽然不情愿,也只好乖乖地听了。
陈致重新下山,将要买的东西都买齐了,路过点心铺,想起容韵似乎喜欢吃有花香的东西,便带了一盒桂花糕回去。
晚上有糖醋排骨有桂花糕,两人都吃得很开心,倒是凤三吉审问了田自芳之后,有些心不在焉,话出奇的少。陈致按捺不住,问他田自芳到底说了什么。
凤三吉咬着筷子,愤愤地说:“他说迷魂阵太简单,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浪费了他从蓬莱赶过来的一番心意!简直欺人太甚!”他伸手劈桌,陈致与容韵默契十足地将桌子挪开,让他劈了个空。
陈致说:“他为什么从蓬莱赶来?”
凤三吉说:“有人发了邀请函去蓬莱,他觉得有意思就赶来了。”
陈致皱眉说:“一般人能将邀请函发到蓬莱?”根据这些年的恶补,他对仙界与修真界的事情已经不似以前那般一无所知,蓬莱是修真界的三大仙山之一,虽然位列昆仑与须弥之后,但是岛上能人辈出,包罗万象,不可小觑。
凤三吉说:“一般人不可以,修真的人就可以。”
居然牵扯到修真了吗?
陈致皱眉。他原本以为死士来自江南世家,也就是容家的对头,目的是容韵身上的宝藏,但是真相似乎没有这么简单?那他是不是应该抽时间追查那块竹牌?
凤三吉说:“不行,我要去蓬莱走一趟!”
陈致说:“行,没什么不行。”
凤三吉是个超强行动派,收走就走,一眨眼,饭桌上就换了一个人——田自芳被丢在了座位上。看着面露惊恐的俘虏,陈致表示自己有优待俘虏的政策,叫他千万不要担心,然后趁容韵跑去洗碗,拿出忘忧珠在他的额头摩擦摩擦……
容韵睡着之后,陈致提着田自芳翻山越岭地丢到了真正的千里之外,再去天庭找皆无。
经过四年的休养,皆无精神已经完全恢复,开始全面主持黄天衙的事务——容韵已经是第三世,天上天下都很重视。
陈致进去的时候,皆无和仙童正和一个青年说话,见到他,连忙招呼道:“正要与你介绍这位新来的同僚,谭倏。”
陈致凑近就闻到一股别致的香气,不由深吸了一口。
皆无对谭倏解释道:“你别怪他,他一辈子没闻过昙花香。”
陈致觉得这话十分扎心:“我才走了小半辈子,还有大半辈子的希望。”
皆无说:“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谭倏是昙花仙。”
陈致这才仔细打量这个青年,只见他眉清目秀,微笑的时候透着一股可亲,煞是好看,不由心怦怦直跳,激动地问:“你可以开花给我看吗?”
谭倏脸微微一红,求助般地看向皆无。
皆无说:“你在求亲吗?有多少法宝当聘礼?婚后准备住哪个仙所?屁都没有怎么好意思要开花结果?”
陈致哑口无言,场面陷入尴尬。
仙童打圆场:“他是个花痴,不要见怪。”
陈致觉得这句话花痴很令他自己见怪。
皆无说:“你上来又有什么事?”
陈致说:“没什么,有人从蓬莱请人,破了三吉设下的迷魂阵。”
皆无皱眉道:“从蓬莱请人?”
仙童说:“那应该是修真界的人咯?”
皆无看看陈致,老实说,不是他对陈致不放心,而是陈致的确令人不放心。他想了想,对谭倏说:“反正你早晚都要去四明山,不如早一步去,万一有事,互相还有个照应。”
陈致说:“他是……”
皆无回答:“代替单不赦的人。”
“……哦。”陈致干巴巴地答应了一声。
皆无说:“你最近和容韵相处得如何?”
陈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便说:“就那样吧。”
“那就好。”皆无露出诡异的微笑,拉着他走到一边,“把黄圭拿出来?”
陈致一边拿一边问干什么。
“颁布任务。”皆无的手在黄圭上轻轻一碰,一条被隐藏的任务就显现出来——
陈悲离喜童,猥亵未遂,遭来容韵的厌恶。
……
陈致转了一圈,抓起一张案台,丢到皆无面前,冷笑道:“你好好说,说不好,当如此案!”他一手劈向案台,手被反震了回来,而案台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