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事(24)
陈致在上面看得冷汗淋漓,难得崔嫣听得津津有味。
“你……”陈致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崔嫣捂住了嘴巴,未几,就听童府的下人报告阴山公到了。
阴山公虽然没有实权,但郡公的爵位货真价实,童芝林闻言激动地狂奔相迎,其他人虽然留在屋里,但雀跃的心已经插上翅膀,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口口声声都是阴山公的加入使他们如虎添翼,完全忘了筵席刚开始,童芝林还说过的招新之事暂缓。
没多久,童芝林就扶着阴山公进了门,其他人恭敬地行礼。
阴山公说:“你这地方,有酒有肉,倒比我家里还舒服些。”
赵淳又义愤填膺了一把:“崔贼无耻!强占郡公的家产,此人不除,天理不公!”
其他人纷纷附和。
陈致看他们激动的样子,生怕一个冲动,就要揭竿起义。
好在童芝林理智尚存,等大家发泄够了,又招呼坐下,开始试探阴山公的来意:“前几次邀请郡公,都未得回复,何以今日突然大驾光临,叫我等措手不及。”
阴山公说:“想吃肉便来了,不欢迎不成?”
童芝林道:“郡公哪里话!郡公想吃肉,要我割肉相赠都可。”
赵淳冷笑道:“童大人万不可说此话。要知割肉喂虎可是我们陛下的壮举呢!”
童芝林忙道:“童某邯郸学步,贻笑大方了。”
众人齐笑。
又吃了会儿酒,童芝林隐晦提起国事,说西南军势如破竹,说不准哪一日就要兵临城下,以崔贼阴狠毒辣的个性,保不齐就要以城中百姓的性命为要挟,不知该如何是好。
阴山公问:“童大人对西南王知道多少?”
童芝林说:“西南王是先帝堂弟,今年三十有八,正值盛年。据说天生神力,能徒手开山,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阴山公说:“二十年前,西南有三十八支蛮族,十年前,剩下了二十六支,到去年,仅剩十七支,余下的皆被西南王屠戮一空。不仅异族如此,连汉人百姓也常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凌虐至死。这便是童大人口中天生神力的西南王。他日他兵临城下,崔嫣如何,我尚不知,但西南王会如何,可以预见……这座城怕是要成一座巨坟了!”他边说边站起来,“酒足肉饱,老夫告辞。诸位好自为之。”
他说走就走,压根不给其他人挽留的机会。
童芝林等人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铁青,不知谁丢出了第一个杯子,随即,一个两个三个……纷纷往门口砸去!
童芝林怒道:“老匹夫,胡说八道!”
赵淳说:“阴山公是铁杆保皇党,只怕到了今日也执迷不悟,若是他将我们供了出去,那……”
童芝林道:“诸位放心,我既然请了诸位来,又放了阴山公进来,就绝不会让他有说出去的机会!”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屋檐上的陈致却提心吊胆了,用手肘撞了撞崔嫣。
崔嫣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陛下果然对阴山公不一般。”
陈致说:“他送了我一大堆珍品宝物,你呢?”
崔嫣笑嘻嘻地说:“我承诺了要养陛下。”
明明双眼清明,说出来的却像是醉话。陈致小心翼翼地起身,临走又不甘心,弹了一堆的晦气到屋里。
崔嫣看见动作,却看不见晦气,便问:“你弹了什么?”
陈致冷笑:“鼻屎。”
崔嫣:“……”
从童府出来,陈致开始猜东西南北的方向。
崔嫣说:“放心,我已经派人保护阴山公了。”
陈致狐疑地看着他。当初他找黑甲兵假扮流氓找茬阴山公夫人的劣迹还没翻篇呢。
崔嫣说:“难得他进了童芝林的屋,没有骂我们几句。”
陈致说:“你不是第一次听他们骂你了吧?”
“亲耳听到还是第一次。”崔嫣说,“其他的,都被记录在案呢。”
陈致说:“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崔嫣笑着问:“谁说我要对付他们?”
陈致满脸不信。看看这人,每次说话的时候,脸就比平时还要好看些!
崔嫣说:“若是骂我几句,我就要收拾掉他们,那整个京城能留下来的人屈指可数。你还说过我倒霉催的呢。”
陈致说:“那是我独特的祈福仪式。”
崔嫣点头:“是啊,我的确受到了祝福。”
他这么说,陈致就不那么好意思了:“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帮你祈福啊。”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崔嫣本没打算追,但看他跑得那么欢快,自己若是不追,显得对方特别幼稚,想了想,终是顾及他的颜面,笑眯眯地追了上去……
胡闹得太累,陈致回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也没注意回了那个屋,反正倒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等第二天起来,才发现两人都睡在乾清宫的龙床上。
崔嫣竟然还抱着自己,没有起床。
陈致研究了一下两人的姿势,决定装睡。
他一闭上眼睛,崔嫣就睁眼看他,轻笑着说:“你睡着了,我亲你,算不算乘人之危?”
陈致没回答,只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
崔嫣忍不住笑出声:“不闹你了,快起来吧,一会儿阴山公就要进宫了。”
陈致睡眼惺忪地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这座城里发生的事,除了你的心,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崔嫣戏谑地捏了下他的鼻子。
这种亲昵的举止发生得太多,陈致已经学会了平常心以对,就当自己养了只爱挠鼻子的猫:“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崔嫣说:“你眼里看着我,心里难道还在想别人?”不给陈致说话的机会,就接下去道,“若是这样,不管对方是谁,我都要杀了他。”
陈致:“……”这年头,考生竟还自备正确答案。
两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地吃早餐时,阴山公果然进宫了。
崔嫣去议政殿,陈致在乾清宫接见他。
阴山公来皇宫这么多次,进乾清宫还是头一回,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两眼。陈致拿着被抠了镶金的镇纸给他瞧:“郡公赠送给我的,我珍藏至今。”
阴山公盯着镇纸看了半天:“我记得这镇纸原本镶了金?”
陈致说:“……我摸啊摸的摸久了,就掉下来了。”
阴山公说:“陛下喜欢,我回头再奉上几件。”
“罢了,你送得再多,最后归不归我还不一定呢。”陈致说完就后悔了,这话摆明给阴山公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
哪知阴山公并没有接下去,而是说:“昨夜大理寺卿童芝林家里走水,你可知道?”
陈致说:“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难道半夜里烤肉?”
阴山公越发觉得他知道什么,斟酌道:“陛下高瞻远瞩,非臣所及,只是,还望陛下看在老臣们对陈朝、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保全我陈朝最后的忠良。”
昨夜童芝林等人说话实在难听,陈致是气不过才用了晦气,现在从他们的角度想想,自己大概被骂的活该。阴山公没有站到西南王那边,也不是对自己对崔嫣有多看好,而是实在不看好西南王这个人。
陈致问:“人可有碍?”
阴山公摇头道:“幸好发现得早,只是烧了两间屋子。”
陈致点头道:“那就好。”
“微臣进宫,原本想劝陛下多听听看看,如今看来,陛下听得多看得多做得也不少,自然不用老夫多说什么了,只是,请陛下务必记得,崔嫣再好,也是外人。江山再大,如今也姓陈。”
第22章 前世之债(二)
阴山公走后, 陈致一个人在乾清宫呆站了一会儿, 忍不住想, 真的陈应恪会怎么做。
自己假冒他,心心念念的便是完成任务,可是, 功利心太重、得失心太轻的自己,或许正是造成天道出差错的罪魁祸首。
是成为陈应恪,顺着他的轨迹走下去, 还是继续当陈致, 只为目的而努力?
陈致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千古难题。
而且阴山公的一番话,也给他新的触动。
以前读史, 看那些智谋出众、人品正直、为国尽忠、为民操劳的名臣到最后还落不得一个好结局,总要打抱不平, 觉得这些昏君真不是个东西,如今轮到了自己, 才发现当个好东西是真不容易。
发呆的老毛病一犯,就是几个时辰。
陈致回神时,午膳都送来了, 还不见崔嫣, 忍不住去门口问黑甲兵。
门口的黑甲兵表示自己敬岗爱业,寸步未离。
陈致无语:“承认不知道有这么难吗?”他找去议政殿,正好遇到军师从里面出来,说讨论前线辎重的时候,天师突然离席回乾清宫去了。
……
陈致杀回乾清宫, 揪着黑甲兵的头发:“崔嫣在哪里,你再说一遍。”
黑甲兵坚持老答案。
陈致换了种问问题的方式:“那你看到他回来没有?”
黑甲兵目光闪烁,慢慢地将头转到了姜移的旧屋。
陈致点头表示明白,朝着姜移的新屋走去。
门从里面锁着,陈致也没指望姜移敞开大门欢迎自己,自觉地用仙力弄断了门闩,推门而入。
“谁?”
姜移衣衫不整地从里面冲出来,面有惊慌之色,似乎被打扰了什么。
不得不说,姜移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一身皮肉保养得确实细腻润滑有光泽。
陈致感慨完,发现自己的关注点有些歪,眼下应该关心的明明是时间地点人物……以及令人想入非非的事情。对上姜移怀疑惊讶的目光,他斟酌道:“……路过的时候,发现你的门闩坏了,特意告诉你一声。”
姜移说:“如果你不进来告诉我,它应该还是好的。”
陈致也觉得这个借口实在说不过去,干笑道:“天师突然离席,军师十分担心。”
姜移狐疑之色越发重:“又不是第一次,军师当不会这么大惊小怪。”
陈致无言以对,破罐破摔地说:“我就是不放心来看看,怎么样!”
姜移说:“天师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能继续当皇帝,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哎!”陈致气得肝疼。什么叫里外不是人,他就是!陈朝旧臣认为他是卖国求荣的昏君。崔嫣部下看他又是个狼子野心的小人。“不与你说,崔嫣呢?”
姜移拍拍他的肩膀:“我与你说正经的,若天师有个三长两短,你也要早做准备。”
陈致不安道:“什么意思?”
姜移还没来得及回答,里头就有了动静。过了会儿,崔嫣披着衣服出来,神态自然地冲着陈致微笑道:“不过补个觉,才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笑得再自然,也掩盖不住他苍白的脸色与嘴唇。
陈致心往下沉了沉:“妖丹反噬?”
崔嫣垂眸,叹了口气道:“你不肯渡我龙气,我只好多睡几觉了。”
陈致问:“多睡觉有用吗?”
崔嫣避而不答:“你肯渡我龙气吗?”
这个问题迟早放到明面上,陈致原本等江山稳定,崔嫣当上了皇帝再说,此时看来,问题远比他想象得严重,竟是不可回避的了。好在,他早想好了说法:“我问过师父,师父说我八岁那年差点冻死,给我服了一颗妖怪炼制的丹药,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龙气可能因此变异,虽能压制妖丹一时,但时间长了,反成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