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71)
季明月顾不得指尖的血珠,深吸一口气,声音闷在嗓子里:“可是那天在阳间,你分明在车上吻……”
那么那个吻算什么,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他恍然忆起,【小白书】上那条笔记还说,一只鬼,如果房内整洁干净,往往冷心冷情,对自己、对其他的亡魂都特别狠。
“黑屋藏娇,猜对一半。”连海打断他的话,平静的神色中有些许微不可查的波澜。
他从边柜的药箱里找出创可贴递给季明月,接着才转身到门口开了门。
“冥团外卖祝您用餐愉快。”门口站着外卖小哥,小哥毫无感情地撂下一句话后,接了新单子之后匆匆离开。
季明月:“……”
阴司冥府的编制鬼都是夜晚上班白天休息。因为孽海的塌楼事故,季明月请了一夜的调休假,同时酆都大帝也大手一挥,特批季明月在办公楼修缮完成之前soho。
但他忙于打包搬家,这一天一夜几乎没歇过。
此时一切落定,他才真的感觉饿了。
外卖是几个清淡的家常小炒,笋干炒肉咸香,山药木耳爽口,主食也别致,是芋头焖杂粮。季明月一顿狂炫,搁了筷子后哈欠连天,出现了“醉饭”症状。
洗漱完毕,季明月收拾了一下行李,珍之重之地将“风花雪月”水晶球放在床头柜上,随后才上了床。
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翻来覆去摊煎饼,满脑子都在想连海方才的那句话。
海哥说,“黑屋藏娇”四个字,对了一半。
浴室水声停了,主卧很快也没了动静。一片静谧中,季明月只好低声问床单上的小月亮:“你说究竟是‘黑屋’,还是‘藏娇’?”
床上的月亮不说话。
后来季明月还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只是不甚安稳。
他做了很多个梦,一鳞半爪,光怪陆离。
寺庙,福利院,烤芋头,游轮,纷飞战火,惨白月光……一个又一个片段如孽海海面的浪花一样,不断在眼前拍打。
浪花停止翻腾的时候,季明月发现自己飘到了一间简陋的柴房。
柴房内跪在地上的,赫然是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季明月从稻草堆里扒拉出一位僧人,眼泪夺眶而出:“本空。”
名叫“本空”的僧人身着浅褐色的宽大僧袍,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几岁,年轻得很。他双眸紧闭,口中外涌的血沫几乎将僧袍领口完全染红,呼吸也时断时续,看上去行将就木。
季明月就这样如云朵般浮在柴房上空,亲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另一个自己擦干眼泪,捡了把柴刀,划开自己的手腕。
鲜血汩汩涌出,很快将小臂染成血红。
紧接着,另一个自己的举动,让季明月瞠目结舌——他将手腕贴上僧人的脸。
僧人如久旱逢霖,不住吮吸起来,他闭上眼,喉结起伏,下半张脸几乎溺在汩汩涌动的鲜血中,不时有血珠滴落在僧袍上,像在干涸土地上开出的靡丽的花。
唇舌卷动着,僧人颇为餍足地睁开眼,露出一对碧绿眼眸。
诡异的一幕引起季明月极为不适,绿眸更令他心神一震。他不由弯腰,这下大骇——
名叫“本空”的僧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
一张和连海毫无二致的脸。
“海哥!”
季明月深呼吸后睁开了眼。
依旧是整洁的小卧室,空气中有股淡香,季明月嗅了嗅,洗衣液的味道。
一缕夕照透过窗帘的缝隙,跃过自己指尖细小的血痕,洒在床头的“风花雪月”水晶球上。
次卧温度得宜,连海准备的薄被也柔软舒适。可不知为何,季明月只觉被子盖起来热得不行。他又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当镜子照了下——耳朵和脖颈红得几乎能滴血,锁骨下方也汇聚了一层细密薄汗。
手机时间显示才傍晚六点,还有三个小时才上班,他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重新阖眸,僧人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
和海哥一模一样的面庞,从鼻尖到下巴满是鲜红。
……季明月额上的汗再度滴落。
在床上干躺着没意思,季明月起身,想看看连海起床了没,若是没有,就偷偷做个爱心晚餐,惊艳所有人。
从点的外卖可以看出,海哥口味清淡,做点儿什么好呢?季明月别的不行,做饭手艺有两下子,他在西式的本尼迪克蛋和中式的虾饺白粥间不断纠结。
未料刚出次卧,拐角处小黑屋啪嗒一声,门开了。
连海一身居家卫衣卫裤打扮,头发有些蓬乱,颧骨上方顶着一对浓墨重彩的黑眼圈。
一个正值壮年身体正常的男鬼,面色疲倦地从私密小黑屋出来。季明月脑中警铃大作,脑补一出白日宣淫、纵|欲过度的大戏——好家伙,原来自己真的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他不住往里面瞟:“你不会真的藏了什么金丝雀……”
连海迅速把小黑屋的门锁死。
作者有话说
(1)致敬《万万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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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小季睡觉的时候,房间里为什么会有香味(*^▽^*)
第56章 我看你就是个变态。
连海从卫裤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临时有会,马上就走,今夜不回,不用等我,冰箱里有饭。”
说完快步往浴室去。
连海的背影高大、沉默,有种禁欲般的性感。季明月却莫名有些丧气——海哥一旦恢复成为冥府府君,就客观到无情,连表达关心也像在布置工作。
落日的温柔消散殆尽,夜幕完全降临。连海简单冲了澡换了夹克休闲裤,饭都没吃就披着星光出了门。
爱心晚餐对象不在,季明月自然也没了做本尼迪克蛋的心情。他打开冰箱——面包牛奶椰子水,东西倒是挺全,甚至还有几个削干净皮的芋头,装在保鲜袋里,袋子四壁浸了些小水珠,想来是冻了许多天了。
季明月没睡踏实,饿意山呼海啸袭来,他囫囵炫了一顿,随后便又是长久的“醉饭”。
他陷在沙发里半眯着眼,望着阳台上青翠的小芋苗发呆。
平心而论,相比自己的“瘦宅快乐屋”,这间公寓干净清爽,简单却不简陋,居住体验甚至可以说是舒适。
芋苗似有灵性,微微摆荡,弯腰做出欢迎姿势。
这令季明月记起曾看过的心灵鸡汤。鸡汤大意是说,房子富丽堂皇亦或家徒四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寸天地里,是否有伊人相伴。若是无人与你立黄昏,问你粥可温,再大再好的房子,也只是“房子”,而不配被叫做“家”。
这么一想,他忽然就来了精神,将客厅一角还封着的塑料搬家箱拆开,搬出主机和显示器,顺势放在了箱上,连上网组好软路由——孽海办公楼虽然塌了,但监控系统还在,在家里一样能做数据监测。
打工还是要打工的,这辈子都要打工的。毕竟庆甲君只特批他soho没让他摆烂,更何况身边还有这么个卷王时时陪伴。
想到“陪伴”这个词,季明月勾了下唇角。
万事俱备,但塑料箱的高度不太合适。季明月叉着腰比划半天,决定把显示屏翻转竖起,挂在墙上。
他从行李中找到了几枚无痕钉,无奈手边缺一把锤子,扫荡了整个客餐厅,也一无所获。
眼风带到主卧时,季明月停住。
主卧的门没关,依旧半掩着——季明月又有些迷糊了,在他看来,海哥做事一向周全缜密心细如发,一间小小的杂物间都会落锁,对自己的卧室就更不可能不设防。
一时间,无数个连海的身影划过眼前。
嫌弃的,关心的,粗枝大叶的,滴水不漏的,曾经给自己发老干部表情包的,冷漠得半个字都不愿多说的,甚至那个……吻过自己的海哥。
这其中哪面是真,哪面又是假?
门后昏暗无光,却仿佛神圣教堂的玫瑰花窗,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