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128)
甚至在临死之前,她带着诺诺去琴行选小提琴的时候,她还兴奋地说,自己刚学了一首曲子,叫做《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等拿到琴,我就拉给晨晨阿姨,不对,拉给晨晨妈妈听!”
“妈妈,你可以叫我女儿吗?”
女孩身着白纱裙,蹦蹦跳跳,却不知道前方的路通往死亡。
耿晨灿手完全松开了,眼泪滴落在海浪中,溅起一朵朵小花,却又倏然不见:“妈妈不是故意的,只有我的女儿死了,我的儿子才能回来。”
难过、悔恨、痛苦……这几个月来积攒的一切情绪于此刻尽数释放,她无助地仰起头,像是质问天空那般嚎啕大哭:“儿子,云昊,我的儿子啊……”
礁石上空恰有海鸟盘旋,间或几声啼血哀鸣传来。
耿晨灿的眼泪落下,季明月的心却提了起来。
深城福利院这几起死亡事件,凶手已经基本确定了——就是耿晨灿。但这几天一直有个问题萦绕在季明月脑中,那就是“为什么”。
耿晨灿的杀人动机是?
按理说她需要女孩们的鲜血来保持美貌,如果她不是脑子进水的话,根本不可能把供血者杀死,因为这么做等同于自绝后路。
如今她一而再再而三提到杨云昊,听这个意思,是女孩们的生命能让换来儿子的生命?
可人死不能复生,杨云昊早就凉透了啊!
心绪百转千回之间,却听小然来了句:“别哭。”
柔软的小手拭去耿晨灿的眼泪,虽然手心湿漉漉的,但源源不断的温度依旧传到了耿晨灿脸上,令女明星怔住。
小然吃力地起身,跌跌撞撞往岸边跑。
耿晨灿以为她要逃,但实在没有力气追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更何况,她隐约觉得自己也不想追。
就这样让一切结束吧。
小然跑到岸边,捡起湿漉漉的饼干袋,在耿晨灿惊异的目光中,又原路折返了回来。
“阿姨吃饼干,饼干是甜的。”小然把饼干袋递给耿晨灿,眼眸亮如水晶,“老师说,吃甜的心情会好,就不会哭了。”
饼干袋已经撕开,里面进了海水,饼干和奶油被泡软了,湿哒哒黏成一坨,却又被小然的掌心焐热。
“你吃饼干。”小然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她的眼睛扑闪扑闪。
然后她说妈妈。
“妈妈。”
耿晨灿接过饼干捧在手中,像捧着一颗滚烫的、跳动的心脏。她身体猛烈地抖了一下,冻结的血液仿佛瞬间流动起来,下一秒,紧紧抱住女孩。
大浪伴着浓稠的水雾打向岸边,几乎将这一老一小的身影淹没。
白茫茫一片干净的天地里,哭泣声、潮水声与鸟鸣声交织混合,嘈嘈切切,奏成了一曲悲壮的《天鹅之死》。
第100章 “啊什么?洗澡。”
海浪略微褪去些的时候,耿晨灿已经哭到脸颊浮肿声带嘶哑。她撑着胳膊起身,牵小然回到车里。
小然也不再害怕,任她牵着,安安静静坐到副驾。
连海和季明月都能感觉到——此时的耿晨灿面色平和,甚至有些慈祥,这说明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杀心——于是他们也没有喝圣水,而是依旧隐身坐到了汽车后排。
原路返回福利院后,耿晨灿把因为体力不支加受惊而昏睡的小然抱到院长办公室。
耿晨灿带走小然时,钱如真其实就有了女孩会死的不祥预感,刚才她一直在苦苦思忖应当如何善后,并为此心烦意乱。
看到一老一少归来,钱如真内心的震惊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耿老师您没事儿吧,金盆洗手了?”
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被拔了牙的毒蛇,亦或是一头吃素的老虎:
“您竟然……没有杀死小然?”
“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耿晨灿轻柔抚摸小然的头发,人还是笑的,只是眼神在投向钱如真的瞬间陡然变冷,“小然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她脸上精致的粉底早已斑驳脱落,口红也蹭花了,被海水和泪水晕开的眼线层层叠叠流下,将整张脸割得四分五裂。
配上那道鬼魅的笑容,好似电影里的裂口女。
钱如真接过小然,看到她这模样头皮直发麻,一时间脱口而出:“那两周后的慈善酒会……”
“就在南山凯宾主宴会厅,”耿晨灿没什么感情地道,“我有说过取消吗?”
出钱如真办公室后,耿晨灿上了车拿湿纸巾擦干净脸,又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踩下油门。
不过她却并没有返回酒店或者片场,而是再度把车开到了后山。
连海和季明月心知肚明——这是找碧桃师太来了。
她要做什么?
为自己犯下血债而忏悔?懊恼于自己没能杀掉小然,来找尼姑商量对策?亦或是单纯想来散散心?
两只鬼正思忖着,耿晨灿驻了车。
依旧是那片石板搭成的空地,依旧是那块【莫向外求】的牌匾,木门口的苇草依旧来回摆荡。
耿晨灿双手合十行礼后进入寺门:“师太。”
声音在空中飘散,却无人应答。
隐约觉察到不对劲,耿晨灿本就苍白的脸更显森然,她又唤了声“碧桃师太”。
依旧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兀自渺远。
院内天井里落了一地竹叶,像是一场大火的余烬。
此地似乎从来没有什么禅寺,所有的一切不过海市蜃楼,红尘幻景。
耿晨灿反应过来,跑到殿中。
拈花的佛像始终保持微笑,悲悯而无言地俯视众生;佛像下却再无那抹清瘦颀长的身影。
耿晨灿殿前殿后跑了一圈,连后殿的茶桌桌布下面都找了,别说活人了,连只小飞蛾都没看到。
与此同时她也敏锐地察觉——桌布下面原本放着的一把枪没了踪影——这也就意味着,碧桃师太的确已经离开了,而且是主动走的。
阳光顺着窗棂的花格篦子投下,在耿晨灿脸上扫出流动的明暗,光影明灭一闪一闪,像无数双孩子的眼睛。
她立于后殿中,看着早已空无一子的棋盘,静默许久后,才苦笑着摇头:“师太您没骗我。”
“我真的是棋子。”
……
今天跑了太多地方,还差点目睹一个小姑娘的死亡,季明月这条咸鱼体力和精神都到了极限,累得五官扭曲哈欠连天,身子都站不稳。
正好耿晨灿在殿内待了片刻后打算离开,连海便任季明月靠在他肩上,直接下了阴冥。
回到公寓后,连海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季明月强打精神,从冰箱里拿了罐提神的肥宅快乐水,又帮连海泡了杯热茶端过去:“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连海接过茶小口啜着,紧皱的眉头始终未解开。
见状,季明月拉开可乐拉环,在呲啦声中解闷儿道:“该不会是想我吧?”
连海聚焦瞳孔,唇角一勾:“是。”
季明月没想到海哥打了一记直球,一口可乐喷了出来。
“确实是在想你——我在想,白天在后山寺庙里,那尼姑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连海拽纸巾,仔细地帮他擦脸,“她看到你了。”
季明月差点没呛着,鸡皮疙瘩浮了一层:“海哥你别说了,怪恐怖的。”
“你一个鬼,居然还会害怕?”连海低声笑了,湿润的嗓音闷在茶水里,“放心,她不仅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我,天塌下来我顶着。”
连海甚至有种直觉,那就是碧桃师太之所以会离开,或许和他与小季在寺庙出现有关。
“方才我看了看,棋盘上还印着指印,有颗棋子崩到了角落。”连海道,“碧桃师太应当走了没多久,并且,走得很急。”
季明月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这下轮到他皱起眉头,把可乐罐捏得哗啦作响:“不应该呀,海哥咱俩不是鬼吗?碧桃师太难道是什么孙悟空的后人,在香炉里烧了个七七四十九天,有火眼金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