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记(148)
嘴唇的触感凉洇洇的,像他很喜欢的布丁奶茶里的焦糖布丁;季明月一个愣怔,后退半步,可脸上烧起的云霞还是暴露了心绪。
他吞吞吐吐:“什么……”
“你猜,那只鬼会不会还在监视我们呢?”崔决依旧只用口型说话,嘴上却是笑着的,笑容融冰消雪。
直到此刻,季明月总算明白了另外一路跟踪者的目标——
原来不是自己,而是崔决。
与此同时,季明月也懂了崔决此举的用意。
崔决的表情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冷静:“后面有鬼跟着,我们要让他以为,阴冥智能信息小组的季副组长害了相思病,又买衣服买假发盛装打扮,只盼着能见府君一面;让他们以为,冥府改革办崔主任是个恋爱脑,上班时间无心工作,只想在四下无人的地方私会情郎。”
季明月恍然大悟。合着崔主任演的这出戏,是个三角恋剧本。
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能让一个鬼迷失心智了,按照这个剧本,之前自己反常的举动、以及与崔决在幽暗小巷的密会,便都有了合理解释。
他又有些哑然,觉得崔主任固然机智,此计也相当巧妙,但拿感情私事开玩笑,未免有些……缺大德。
心绪百转千回,只听崔决继续无声道:“小季,配合我,好好演。”
可那笑容哪里像演的?就好似他真的像个痴情汉一般在追求季明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季明月的脸骤红。
崔决于是更大胆地牵起季明月的手腕,接着向下搂上他的腰。
季明月顿时浑身僵硬,脖子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崔决见状,掰过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
崔决将季明月带到了【裕德丰】涮肉店。
已是午夜十一点多,店铺里鬼头窜动,吵嚷声不绝于耳,蒜蓉和麻酱一色,水汽与肉香齐飞。
既然是谈重要的事,季明月以为崔决会找个僻静的包厢,没想到对方竟然大喇喇地坐在了大堂,任一身上好的黑色西装被羊肉的腥膻味包裹。
点单的时候,因为桌子太挤,崔决和季明月还被邻座的食客埋怨“腿怎么伸得那么长,想跨栏啊”。
季明月有些无语,又有些不安,心道在这里谈阴冥高管们的动向,真的好吗?
“大隐隐于市。”崔决一眼把季明月看穿,知道他在想什么,“再说,我们俩你侬我侬了这么久,背后跟着的那只鬼早就恶心走了,把假发摘了吧。”
季明月这才发现自己头顶被假发闷得湿透了。
不仅是头发,他几乎浑身是汗。
崔决抽出纸巾,微微起身轻柔地按上季明月的额头,帮助他揩掉汗渍。
崔决的呼吸和连海截然不同,温凉和煦,气息喷在季明月侧脸,他却好像被烫到了。
一定是这该死的涮肉店太闷热的缘故。
季明月伸手挡住崔决的动作:“谢谢崔主任,我自己来。”
崔决见好就收,回身落座。
擦了汗,季明月舒服不少,连带着思绪也清爽了。
服务员上菜上茶,又将铜锅支起,季明月今夜体力和精神上都消耗了许多,此刻是真的有些饿了,铜锅里的清汤刚煮开,就举筷子搛了羊肉进去。
崔决倒是气定神闲,斯斯文文地拿湿纸巾擦了手,又去给季明月斟茶。
季明月不无忐忑地问道:“海哥……连海君还好吗?”
“涮羊肉讲究七上八下,时候很重要,”崔决筷子也下进锅,碰了碰他,“再不吃就老了啊。”
王顾左右而言他,崔决是故意的。
季明月便也笑笑,松了筷子——裕德丰的铜锅下方架碳,锅内用十字铜片隔了个四宫格,中间竖着烟筒,因而羊肉一直被框在格子里,有一角还贴在了滚烫的烟筒壁上,几乎烧焦,像个越狱不成的罪犯,上下翻滚,无所遁形。
崔决何其敏锐,知道季明月同样是故意的。
默了半晌,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铜锅中早已卷边的肉片,无奈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连海君现在在哪里,他……好像凭空消失了。”
季明月猛然抬头,隔着雾气,清澈的眼神直望着他,似乎在判断对方是否说谎。
但显然崔决真诚无比。
季明月有点惊讶:“我记得很清楚,庆甲君找他有事,他是被钟锋带去阎罗大厦了。”
“阎罗大厦,呵,”未料崔决回以一个苦笑,“现在阎罗大厦全然姓钟了,到处都是安保事业群的哥们儿,跟群乌鸦似的,晦气。”
“他姓钟的说什么,你就都信了?”崔决挑了挑嘴角。
“小季啊小季,你没在冥府历练过,还是幼稚了。你当真以为钟锋武夫一个,有勇无谋?”他啜着茶,摇摇头,“算了,何止是你,这百年来,他把我们大家都骗了。”
季明月更震惊了,脑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你的意思是……”
崔决:“不光是连海君,就连庆甲君也已经失踪多时了。”
作者有话说
时间管理大师·钓鱼王者·崔:一边破案,一边挖墙脚
第116章 “你会喜欢我吗?”
汤水已经煮沸,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连同炭火直熏上来。季明月听崔决此言,心好似也被下到了铜锅里一般煎熬。
“几天前,我收到庆甲君的会议通知,说是连海君在阳间办案时,失手杀了两个阳寿未尽的凡人,会议主要就是讨论对其的处罚。”崔决摘了蒙上一层雾气的眼镜,“私自干涉阳间生死时序,属于极其重大的过失。”
“海哥没有杀人!”
季明月骤然起身,紧张又有些忿忿,像个膨胀到极限的气球,只需拿针戳一下就会爆炸。
这番举动,也引得邻桌食客纷纷侧目。
没了眼镜,崔决觑着眼,目光显得意味深长,他示意季明月冷静:“结果还没进会议室,就见钟锋君和孟芒君从会议室出来,说是酆都大帝心脏病犯了,专车已经开去阴冥第一亡魂医院了,会议取消。”
倒是和方才张大爷的话对得上——觉察到自己失态,季明月这才尴尬坐下。
“当心,筷子要烧糊了。”崔决忽然捏了捏他的手。
季明月“啊”了声,把不知什么时候滑进铜锅里的筷子捞出,又轻轻抚摸着刚才被触碰到的虎口:“然后呢?”
“然后啊,”崔决恹恹喝了口茶,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庆甲君了。现在庆甲君若有什么指示,都是让钟君和孟君带话,你别说,他俩快成杨逍范遥了,这会儿就在阎罗大厦坐镇,搁那儿演光明左右使呢。怎么着,是想把庆甲君当魔教教主啊。”
季明月闻言,一口羊肉差点没吐出来,心道张大爷的消息源是挺灵通,知道九幽黄泉会议室这几天灯火通明的原因。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张大爷明明说冥府如今坐镇的是崔决、钟锋和孟芒,三位高管。
崔决级别不低,又是Boss的心腹,按理说应该忙到脚不沾地;可如今,闲闲地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他,有一口没一口喝茶的也是他。
崔主任甚至还有心思跟自己讲单口相声,埋汰领导和同事。
季明月于是问道:“钟锋和孟芒?”
“阎罗大厦里全是他们的手下,连保安和保洁都换了底儿掉。”崔决点头,“我看这十八层的阎罗大厦,从上到下只有传达室张大爷一只鬼还干净着,张大爷脾气犟,和庆甲君关系也不错,钟孟二鬼不敢动他。”
几滴热汤跳出铜锅,溅到脸上,季明月却忘了擦。
此刻他后知后觉,某种“大难不死”的侥幸感化作热汗浮上了额头。
季明月心想自己运气还真是好,若找的是其他路子——坑自己还好,若是累及海哥,他接下来的整个鬼生都会在后悔中度过。
“现在知道跟在我们身后的鬼影是从哪儿来的了吧?钟锋下面的安保事业群有几票高手,极其擅长搜捕和追踪,他们监视着阴司冥府所有的要员,”崔决将火关小,抽了纸巾给他,话中有话,“可不仅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