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30)
柏莱注视着缓缓捡着苹果的姜冻冬。他微微张开双唇,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姜冻冬背对着他,挑选落在泥里的苹果。他伛偻着腰,穿着洗得发旧的毛衣,丝毫不掩饰岁月带来的老态。他一边捡一边感叹这些苹果真好,个头大,汁水足,再不捡起得浪费了。
感叹完了,姜冻冬闲聊似的继续和柏莱说,“就是这个时候,一条不聪明的时间涤虫选中了他。它钻进他的精神世界,傻乎乎地扮演着他早亡的母亲,鼓励他,倾听他……可是这条虫不知道的是,植物人的母亲从来不会鼓励他们的儿子,也从来不会倾听他们的儿子。他们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的关系。”
“后来,植物人和这条虫成为了朋友。这条虫告诉植物人,时间涤虫从出生到死亡都只被局限于抽象的时间,它从没接触过物质世界,对人类的感官充满了好奇。”
“它想触摸声音,想听见味道,想尝试在物质世界活着是怎样的感觉。植物人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依靠记忆,植物人构建出一个能以假乱真的虚拟世界。他和虫在海边散步,在城市中坐云霄飞车,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柏莱双手环胸,靠到一棵苹果树上,安静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捡了满怀的苹果,姜冻冬站起身,扭了扭老腰,“有一天,植物人察觉到他的死期将至,于是他让时间涤虫离开,否则它会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说。
他抱着满满当当的苹果,走向柏莱。他小心翼翼地踩在柔软的泥土地上,柏莱伸手去扶他,他没拒绝,借力走了过来。离得越近,柏莱就越能嗅见苹果烂熟的甘甜味。
姜冻冬接着说,“时间涤虫本来离开了,可死亡的前一刻,它又折回来了。它毫不犹豫地吃掉了植物人的精神核心,吃掉了属于那个人的【真实未来】。那是一条毫无意义的命理线:出生,成长,瘫痪在病床上,孤独死去。植物人的心拔凉拔凉,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一条虫取而代之,即将晚节不保时,那条时间涤虫却自杀了。”
“就像一场宇宙爆炸。它炸开了自己,它肚子里的那些不被选择的可能性全都涌了出来。它想要为植物人延续生命,为他编织一个能够取代【真实未来】的未来。今往后,植物人可以重新选择要拾起哪些曾错过的可能性,他可以重新选择要勾勒出怎样一条【真实未来】。”
姜冻冬很平静地向他的养子告知这则故事的结局,“植物人睁开了眼。他意识到他拥有了崭新的未来,而它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弹簧似的红色果皮“啪嗒——”一声落至地上,苹果削好了,故事讲完了。姜冻冬把光溜溜的果子递给柏莱。他们俩坐在草坡上,咔嚓咔嚓啃着熟得靡软的苹果。
柏莱望向姜冻冬,“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吗?”
“是的,你是第一个,”姜冻冬嚼吧嚼吧着说,“也是唯一一个。”
这个回答令柏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柏砚不知道?”
“他不知道。”
“你最好的朋友呢?”
“你说莫亚蒂?他也不知道。”
“你的心理医生呢——我是说,你的第二任丈夫呢?”
“他当然不知道。”
“那你的第三任丈夫呢?”
“他更不可能知道。”
“你的下属、战友们呢?”
姜冻冬听着柏莱将他身边的每个人都细数了一遍,他无奈地放下苹果,瞟向他,再次重申,“只有你,真的只有你知道。现在只有你知道,未来也只有你知道。”
“那为什么告诉我?”柏莱又说,带了些挪揄又得意的语气,“你不是一直当我是小孩子,不想告诉我太多你的过去吗?”
姜冻冬也笑了,“我确实总把你当小孩子。但我也很清楚,未来是属于你的,小莱。”
“我希望你能知道,人类和虫族可以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姜冻冬说,“人类和虫族之间的时空壁垒不可能永远都存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也许是你的某一天,那个壁垒将会消失。如果战争不可避免,我希望你始终保持理智,不丧失感性,我希望你能是战争的调停者,而不是煽动者。”
柏莱神色冷淡,他漫不经心地咀嚼着果肉,甜蜜的汁液充斥着他的口腔。“这个故事很动人。”他说,“可是我不能向你保证我的以后。”
姜冻冬也啃着苹果,“我没有想要你向我保证什么。”
柏莱忽然笑了一下,他的视线直直地射向姜冻冬,甚至充满了尖锐的意味,“真的是这样吗?”柏莱说,“其实冬一直对我抱有防备吧。不论是培养姚乐菜,还是扶持、帮助那些新人,都是为了牵制我吧?冬到底在防备我什么呢?又在担忧我什么呢?”
“冬明明知道,我从来都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他说。
姜冻冬看着柏莱,心想总算是说出来了。其实柏莱一直都明白姜冻冬对姚乐菜照顾有加的原因,他明明心存芥蒂,却总是选择避而不谈。
姜冻冬放下苹果,感叹似地开口,“终于愿意说出来了吗?我还以为你要憋到我作古。”
柏莱愣住了,他没想到姜冻冬会是这样的反应。
在他愣神之际,姜冻冬的手落在了他的头顶上。姜冻冬的掌心一如他记忆里的那样干燥而温暖,当他抚摸他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勇气总会注入到了他的体内。柏莱听见姜冻冬笑着说,“还是个孩子啊,小莱。”
柏莱正想反驳,然而,姜冻冬没有给他机会。
“我不要你不违背我的意愿,”他说,他望进柏莱的眼里,目光深远,似乎正透过柏莱凝视这个时代的未来,“我要你超越我,做得比我更好。”
第25章 时间涤虫(六)
当幻象从眼前坍塌,季风露终于能够辨认出虚幻与真实。
系统和外貌改变是时间涤虫捏造的假象。入梦能力是他自己的精神外化。至于那个万人迷光环的理论体系和有关前世的记忆,一半来自于他的臆想,一半来自于时间涤虫的推波助澜。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羞耻的臆想……”清醒后,季风露忍不住懊恼。什么攻略他人、万人迷光环……想想就让人脚趾抠地。
他的喃喃自语被正走向门外,把空间留给他和姚乐菜的姜冻冬听见了,老人停下脚步,为季风露解惑——
“被爱妄想症,”姜冻冬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就好像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有这种臆想,多半是因为这个病。你最好过段时间再去查一查。这就是种普通的青春期精神疾病,会通过各种妄想、臆想让自己感到被爱。想要被爱而已,没啥好羞耻的,我年轻的时候,有大半青少年都得过。不过你运气不太好,上赶着被一条虫盯上了。”
季风露原本羞臊到无地自容的心忽然就得到了解脱。
虽说一想到自己因为想要被爱,想到得病什么的还是会感到尴尬,但好歹是没有再萌生出那种一头撞死的冲动。
房门被关上,姜冻冬和柏莱都退了出去。现在,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姚乐菜和季风露。他们缓缓地看向对方,终于能够好好地谈一次。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对吗?”当季风露这样询问姚乐菜时,姚乐菜愣了一下。
“不是的,”姚乐菜摇了摇头,他回答说,“我并没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起初我信以为真,想到因为我的抛弃,导致了你的死亡,我就无法遏制地对你抱有很深的愧疚与自责。两三个月后,你对我的精神暗示逐渐消散,我才慢慢意识到不对。我发现你被某种精神体控制了——也就是我的叔叔从你那儿捕捉到的时间涤虫。我想要帮助你,但根本无法靠近你。每每和你离近了,那个精神体就会驱逐我。”
季风露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姚乐菜总是离他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