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220)
我说服着我自己。然后,我逐渐平和下来。
“像烂掉的苹果。”莫亚蒂形容。
他凑到我身边,像是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他绝不嫌弃我似的,他还嗅了嗅。
我无奈地推开他一些,不确定地问他,“真的不臭吗?”
莫亚蒂点着头,用无比笃定地口吻回答,“不臭,很淡。”
我不相信他,自顾自地拎起衣襟,拎到鼻子前嗅。那股发霉腐败的味道浓郁地冲上来了,“我闻起来很重诶……还怪恶心的,”我说,“要是难受就和我说啊。”
莫亚蒂以前总爱说恶心,只要他应对不了或者招架不住,就会口是心非地说恶心。可现在,我身上有了股真正恶心的味道,他反倒矢口否认了。
“不恶心。”莫亚蒂说,“我骗你干嘛啊?”
我松开抓衣服的手,哈哈笑着,也不再忸怩,“可惜了,没办法臭死你。”我说。
面对我的玩笑,莫亚蒂却显得不大高兴。他盯着我的眼睛,他的蓝眼睛灼灼的,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你又这样,”他说,“你答应我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答应过他,在和他的关系里,要绝对、完全的真实表达,哪怕会伤害他。在和他的关系里,我不能再用玩笑话来回应他的期待。
我摸了摸鼻子,莫亚蒂要求的这一套,我的确现在都还不习惯。
“好吧好吧。”但我答应了他,我就一定会努力做到。
“其实我有一点儿小小的崩溃。”我承认道。
我不是那种在意外貌的人。因此,这么多年以来,我的衰老在别人看上去触目惊心,但除了身体越加愚笨,精力越发容易疲乏,和偶尔病痛,我没什么太明显的感受。再难受不知道多少倍的情况,我年轻时都体会了个遍,因此这种程度完全不会对我造成困扰。
但是,我想没有人会不在意整洁。说得再准确点儿,大多数时间里,没有人会不在意整洁。衣服是否干净,指甲是否整齐,嘴巴有无异味,头发会不会油腻。这些都是最寻常、最基础的。
我的衰老特征这次突然出现在我在意的地方,我当然也不免感到不适。我现在忽然也能理解,为什么很多老人不愿出门了。
我对莫亚蒂耸了耸肩,“但是我知道我总会接受的。”
不过,在我接受这股我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之前,还是尽量淡化它,以免干扰到他人吧。为此,我不得不购买些人体除味剂,即便碰洒一次,最多只能管仨小时,但总比没有好。
好在正式入秋后,雨水渐渐少了,天气变得干爽起来,我身上的味道散了不少。
陈丹也终于在今年结束前彻底宣布退休了。
其实他从前年就开始说退休,可他放权放得不够干净,总是三天两头的回去视察,连他的办公室都还给他留着。陈丹是个严厉苛刻的老妈子性格,做事带了些完美主义。
完全甩开身上的担子了,陈丹约我一起吃顿饭。
我欣然答应。上次在柏砚的葬礼上分开后,我和他就没再见,我也挺想念他的。今后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享受他的退休生活,能不能见上面。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安排好莫亚蒂。
我原本打算给莫亚蒂喊外卖,他无所谓地答应了。但当陈丹知道莫亚蒂和我同住后,陈丹提出可以带莫亚蒂一起来吃饭。
而莫亚蒂——莫亚蒂听到陈丹的邀请,居然也答应了。
“好啊,去见见你的朋友呗。”莫亚蒂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但我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黑。
凭我的直觉,陈丹和莫亚蒂一定、绝对、肯定合不来。他们是相当鲜明的反例,陈丹是生来就有目标的人,他从来不会怀疑、质问他的目标,他一向是‘只要努力去做,一切尚可翻盘’。而莫亚蒂是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目标的人,大部分人的追求在他的眼里都是没有意义,毫无价值的。
这两人凑到一起能说什么好话?
我试图阻止,提议不如咱们分开吃。我带莫亚蒂去见见陈丹,大家认识一下,然后莫亚蒂单独一桌,我和陈丹一桌,这样既打了个照面,也不会起冲突。可陈丹和莫亚蒂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不约而同地铁了心地要吃这顿饭。
“那是先说好,你俩不能吵起来,咱们就是好好吃饭。”我说。
而陈丹和莫亚蒂竟然又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两人如出一辙的不以为意,“我能和他吵什么?我都不认识他。”
我瞬间汗流浃背,感觉更不妙了。
陈丹的品味自然是绝顶的好。
他这次选的餐厅,是他最喜爱的一家。按他所说,几乎过去每一次经历了人生重大事件后,如很重要的升职、父母亲的死亡,他就会来到这个餐厅用餐。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和别的什么人。这间坐落于山腰上的餐厅,安静地注视完了他人生的所有历程。
我当然很荣幸能被邀请和他一起在这个意义非凡的餐厅用餐。但走到餐厅门口,看着拿黑金的曜石堆砌出来的门头,和在迎宾位上穿着一身高档定制制服的应侍生,我还是止不住会不免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我叹了口气,低头扯了扯身上的外套,用掌心抚平衣角处的褶皱。
身后的莫亚蒂不明所以地探出脑袋,不明白我在踌躇什么,满脸莫名其妙地问我,“姜冻冬,你站在门口干嘛?当雕塑吗?”
我转头,就与莫亚蒂身上亮粉色的芭比公主体恤对个正着。硕大芭比脑袋就印在衣服的左下角,他胸口处还印着一圈「我是漂亮芭比」的字样。视线再往下,是有裤绳系成的蝴蝶结,非常松垮,仿佛马上就要被解开,然后释放裤衩,接着是一条裤子侧面有三根白边的黑色运动短裤,和一双黑色人字拖。
我忽然一阵安心。莫亚蒂才是那个真正毫不介意外在的人。形象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种没有区别的物质形态。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形象,也比谁都明白别人会如何看待他,但他永远无拘无束,永远自在极了。
我看着莫亚蒂大摇大摆地走进几个孩子间,随后神态自若地把手伸进盛放各种糖果的小银钵。他从里面淘了淘,还嫌弃地丢进去几个,最后就留下了五六枚银色糖纸包装的软糖。
我不好意思去和孩子抢,还抢不了莫亚蒂吗?“给我来点。”我直接向莫亚蒂摊开手。
莫亚蒂撇了撇嘴,“你自己不会去拿啊?”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老实地分了俩给我。
我们一边嚼糖,一边随着应侍生穿进建造于山内部的洞穴包间。山林的幽冷和野竹的清香波动着袭来,仿若无物的玻璃墙后,一群有梅花小纹的野鹿正在漫步。我和莫亚蒂嘴里都是葡萄的味道。
来到陈丹订下的包间,他已经坐在最中间的主位上,打开菜单在看,显然恭候多时。
陈丹今天穿了一件漂亮的黑色交叉领无袖外套,小v领,显得他脖颈愈加修长。外套的肩线干净利落,微微挺起,腰间则收束在一颗金色的三角扣子处,没有别的任何装饰,很高级,剪裁独特且得体。
“来了啊,”他说,话语间,他抬起头,目光首先落到我脸上。
随后,他转向落坐到一旁的莫亚蒂,微微蹙起了眉,“Aquarius?”陈丹又望向我,“你给自己找的第四春?”
“什么第四春啊!这是我的朋友!朋友!”我才想起来我没正式地和陈丹提起过莫亚蒂就是Moyati·Aquarius,但我以为他早就知道才对。
“他是莫亚蒂。”我赶忙站起来,向他们互相介绍对方,“这是陈丹。”
陈丹放下菜单,对莫亚蒂露出一个皮肉分离的假笑,而莫亚蒂则是看了陈丹一眼,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
陈丹似乎对莫亚蒂没兴趣,他又注视起我,“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对。”
陈丹嗤笑了一声,他摇了摇手边的玻璃杯,里面冒着淡黄色香槟随之晃动,一连串小气泡从杯底冒上来,“你是给人当保姆当上瘾了吗,姜冻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