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86)
那人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依旧顶着自己扔在他脸上的口罩,跟盯着饼干等待口令的大型犬一样。
又是一阵模糊的熟悉感,徐微与的指甲轻掐了一下指侧。
【……哈哈哈哈哈哈徐老板你懂我的哦,我一定给你们这些投资者提供一个安全的经商环境啊。】
徐微与走到李忌面前停下。
察觉到他去而又返,对方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注视他。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几秒后,李忌伸腿,在徐微与脚踝边晃了晃。
“我手还被拷着。”
“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关心。”徐微与跟电话里的局长说道,“您放心,这就是件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好,好,再见。”
他一边寒暄,一边拿下覆面,迟疑一瞬,拧干水重新戴在了面前人脸上。
“待会给你重买一个。这里人多,你先戴上。”徐微与说道。
李忌一点没反抗,嘴角从始至终都没落下。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像是刀一样搁在徐微与的脸上,仿佛想将他拆皮包骨吞入口中一般,但等到徐微与拧眉抬眼的时候,他又无辜了起来,装的比谁都乖。
徐微与深深看他一眼,回头将手机递还给警卫。
“帮他解开吧。”
警卫连声应是,马上热情地拿出钥匙。
身后闹哄哄一片,徐微与挤开人群独自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不大,应该是机场通修的,卫生情况良好。但外面暴雨倾盆,潮湿的水汽自顶部的排窗溢进来,多少带起了一点难闻的腥味。
徐微与打开水龙头,将几块纱布扔进垃圾桶,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没事。
他想道。
水池底下的垃圾桶套着黑色的塑料袋,空空荡荡只躺着他才扔进去的两块白纱布,看样子是店员零点才换上的。
徐微与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清凉的冷水立刻驱走了一部分烟味腥味。这里又不是女厕所,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腥味?徐微与将脸埋进手里——然后,那股腥味更重了。
……?
徐微与抬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腥味的来源是他自己的手指。
对,他刚才给邱为谦清理过伤口。
徐微与扫了眼手指,正准备搓洗,眸光却不由自主地凝了下。他的手指连同指甲缝里根本没有血迹。
刚才在外面,他和那个警察局局长聊了半个多小时,又和警卫前前后后耽搁了十多分钟,血迹早就干透了,按说不会一冲就没。
从今晚上车开始就萦绕在他心头的违和感轻轻落了地。
徐微与眼皮一条,低头看向垃圾桶,这才发现刚才忽略的细节——那两块被他扔掉的纱布上一片洁白,只有褶皱,没有血迹。
……怎么会这样?
徐微与单手扶在白瓷洗手台边,一动不动。空气中的腥味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淡,透出一股浅淡的……鲜香。
徐微与极缓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冥冥之中,那根早就埋下的蛛丝被一只手轻轻拨了出来。
地洞。
保温饭盒。
软滑鲜香的“汤汁”。
还有颜祈说的,“医生”是和调查局签订协议的人类。医生是人类,医生不能杀人。
徐微与眼前一阵眩晕,他弓起身,脸色惨白,空荡荡的胃一阵抽搐。
不会的,不可能。
……不该是这样。
感官对时间失去认知,不知道过了多久,卫生间门上方的毛玻璃暗了暗,随即响起几声敲门声。徐微与瑟瑟发抖的神经迟钝地探查了一下,还没有做出反应,门外人就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李忌一步走进卫生间,正对上徐微与惊惧难言的视线,一怔。
“你怎么了这么久不出来?哪里不舒服。”
根据答案找线索,一切顷刻简单了起来。
徐微与喉咙干涩,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李忌还以为他胃疼,大步走上来扶住他。手指与徐微与身体触碰的瞬间,他感受到了徐微与的颤抖。
“你到底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徐微与的大脑已经不足以支配身体了,他完全凭本能控住住表情,站直身,背脊单薄笔直,“出去说。”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式。
李忌的脸大半藏在他亲手戴上的口罩底下,神情不辨。但听到他的话,他扶住了徐微与的手臂,脚尖朝向门口。
空气中的腥味单薄,不注意闻根本闻不到。
徐微与机械抬步。从水池到门口,不过短短三步,却仿佛比他走过的任何路都更长。
一切痕迹都在告诉他,身边这个人就是李忌。
可他是怎么出来的?为什么会替代调查局的“医生”,真正的“医生”是死是活?他想干什么?是杀人还是扩大巢穴?
徐微与什么都回答不了。
他走到门口,伸手按住门栓——外面的灯光近在眼前,可就在这一刻,身边人淡淡开了口。
“你发现了。”
·
那声音里不带丝毫笑意,如同高挂在空中,重重落下的闸刀,冰冷、锋利,危险得令人毛骨悚然。
李忌漫不经心地拽下口罩,露出完好无损的面容。非人的身体就这点好,只要有足够的血食,他就几近不死。
徐微与转过头,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人偶。
面前的这个东西是他相处了两年,找了五年的人。他曾经一直觉得,无论往后的人生里会不会再有一个人走进他的生活,都不可能像李忌一样,给他留下这么刻骨铭心的回忆。
他无声地做好了一切道别的准备,临到头,这个东西重新悄无声息地藏到了他的身边。
惊惧占据心神,徐微与不想说一句话,只想逃离。
李忌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但听起来并不真正遗憾。
“你要通知调查局把我抓起来吗?”他轻轻问道。
空气静到不许人动作,徐微与按在口袋里的手指紧了紧,从刚才开始他就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机,但一直没有按下那个键。
李忌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放在他的肩侧,“徐微与,你要杀了我吗?”
徐微与依旧不出声。
……
李忌笑了,这一次不是装模作样的表情,也不带嘲讽怨恨。他极缓极缓地偏转目光,阴森可怖的像某种怪物一样贴上徐微与的侧脸。
“说话。”
你要怎么样?是像之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投入别人那里还是留在我身边?你从来不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现在仍然不吗?
徐微与突地汇聚起了一丝力气,抓住他的手,用力掰。但那双手臂就像铁铸一样纹丝不动。
“你是不是,舍不得啊?”李忌后一句话声音极轻,仿佛说重了就会惊扰到什么一样。
徐微与极不明显僵了一瞬,身体的反应快到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但这一瞬对于时刻关注着他的李忌来说,就像饿了十天的狼倏然尝到了血腥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