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73)
惊雷响彻夜空,暴雨如瀑,雨滴噼噼啪啪砸在玻璃上,把门窗都砸得晃动起来。一楼值夜班的护士一个瞌睡没来得及打完,硬生生被这响动惊得收了回去。
“我的天,好大的雨。”她喃喃,跑到走廊上挨个关窗户,忧心忡忡地往下看。
他们这边每年六七八月降雨量都会陡增,经常爆发洪水。看这个雨势,接下来几天也有点危险,要不要去超市买点吃的呢?
这个点,应该不会来病人了吧。
正想着,正厅入口处走进来了一个青年。
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站在导台前翻了翻科室介绍,径直朝后走去。护士听见脚步声才后知后觉到来人,忙转身喊住对方,“哎——您好,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青年没回头,顺着回字型的走廊朝楼梯走去。他带着贴脸的黑色口罩,穿一身夏季冲锋衣。隔着雨幕,护士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细节,只觉得这人身量极高,身形悍利挺拔,看背影都让人觉得心动。
她一时有些入迷,盯着对方发呆。某一刻,她突然觉得脸上热热的,伸手一抹,却见指腹上全是血。
……
护士脑子嗡得一声,她呆呆转头看向窗户,借着灯光的反射,她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的眼睛流血了。
不要窥视,不要聆听,不要触碰。这三句告诫一直写在调查局的徽章上,警告着来来往往所有对未知抱有好奇的调查员。
可惜护士不知道。
她慌乱抽了几张纸擦血,给眼科医生打去电话,生怕自己得了什么怪病错过治疗时间。
在暴雨声和护士的哭诉声中,青年走到了加护病房外。他透过玻璃观察里面的人,目光划过徐微与毫无血色的侧脸,乌黑的鬓发和微微起伏着的胸膛。
真可怜。
原本富含能量的血液被暴力抽离身体,导致已经开始异化的躯体没有营养供给,不得不退化回原来的状态。这样一来一回,对人伤害很大。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转化了,至少得修养七八年。
青年拧开门,缓步走到床前。
真该剁了那些多管闲事的人。
他双手撑在加护病床床尾的栏杆上,神情不明,似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审视。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很轻地动了一下。
——徐微与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白天就醒了,但身体太虚弱,精神也跟不上消耗,才醒就又睡了过去。这边医生素质一般,来来回回被折腾了好几次,见他体征还算正常,后面就懒得管了,索性让他自己先恢复着。
……
“……颜祈?”徐微与近乎无声地问道。
青年轻轻抬起下巴,大半张脸藏在覆面口罩之后。如果凑近看,就能发现他的肌肉轮廓很僵,几条横贯皮肤的血痕时隐时现。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真是够心狠的,说走就走。
无数杂糅了恨意的怨怼堵在喉头,房间里一时非常安静。这样的死寂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在秒针转到第三圈的时候,青年抬眼看向了正在工作的心电监测器,几息后,他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堪称温和地笑了起来,目光重新落回徐微与身上——
“我是新来的护工,颜祈让我来看看您的情况。”
第57章
护工……吗?
徐微与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人形, 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再次陷入了昏睡。
站在床尾的人没有出声叫他也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他——看见徐微与过得不好并不能让他产生什么快感, 相反,他只觉得烦躁。
……烦得想把他关起来。
……
徐微与浮在半空中, 现实世界倒悬在他头顶上,人和车辆都小得像是蚂蚁,在城市道路间来来往往。这场面本该很嘈杂, 但他耳边什么都没有, 像是有谁给整个世界按下了静音键。
我这是在哪?
徐微与茫然扭头。
他身下也有东西。
那是一片昏暗的丛林, 树木茂密, 每一棵高大的乔木都尽可能地伸展着自己的枝丫,企图侵占更多阳光。这其中, 有一条被人砍出来的小径。
小径曲折,杂草丛生。徐微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这条路往尽头看。而后,他对上了一双沉黑沉黑的眼睛。
同样渺小如蝼蚁的李忌站在路口,仰头, 神情森冷。
没有金绿色竖瞳,没有可怖的虫肢, 这个李忌,是曾经徐微与还没有找到这片丛林时,多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李忌。
徐微与看着他,他也盯着徐微与, 唇边缓缓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
即使是在梦里,徐微与依旧感受到了那种心脏被人狠狠攥住的疼痛感。
李忌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表情, 笑意渐浓,吐出了更残忍的质问。
【既然那么愧疚, 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为什么不和我死在一起?】
这一刻,徐微与甚至分不清说话的是李忌还是另一个他自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见李忌的身体被撕开的时候……他是想死在那条甬道里的。
“徐微与……”
也许是注视下方的世界太久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推着徐微与朝那里靠近。李忌似是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徐微与……”
空洞的呼唤声自倒悬的现实世界中传来,徐微与的肩膀被人拽了一下。他想要朝后看,但这个时候,李忌向他伸出了手。
【过来。】李忌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命令道,【过来我就原谅你。】
这句话放在他们中间,有一种别人都无法理解的诱惑力,徐微与不自觉地朝前迈出一步,但下一刻,他整个人被倏然提起,眼前的丛林飞速远去,后背重重撞进现实——
“滴滴滴滴——”
仪器的长鸣声炸进耳膜,徐微与空茫地睁开了眼睛,思维还有些涣散。不等他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一个咖色皮肤的医生就扒了扒他的眼睛,随即长舒一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醒过来了。不用打肾上腺素了。”
医生回头对护士说,“拿瓶葡萄糖过来。”
“好!”
周身吵闹声杂乱,徐微与动了动手指,感到一阵轻微的拉扯感。他顺着看过去,发现自己手背上连着输液管,吊瓶里的药液此时已经下去了一半。
……
我在医院。
徐微与思维清晰了些,一天多断断续续的浅睡眠和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噩梦堪称折磨,他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了耳边的人声。
“你感觉怎么样?”
一道格外清晰的声音问道。
徐微与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到了颜祈。
“……还好。”他低声说道。
“还好?”自称调查员的青年扬眉反问,“你刚才差点就成植物人了。你梦见了什么?魂都跟着人家跑了。”
这两句话让不知道前情的人听起来很容易迷糊,但徐微与只是稍稍顿了下就明白了颜祈的意思。
——刚才他梦见的那个李忌,应该是巢穴里的怪物。
它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
医生和护士记录下徐微与的身体各项数值以后朝门外走去,怕打扰两人交流,他们还贴心地带上了门。房间里立时安静下来,只有仪器风箱嗡嗡的散热声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