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14)
听见声音,他转过头,目光投过来时轻飘飘的,落在徐微与脸上时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
——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一颤,双腿像是僵住了一般停在原地。
郭大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停住,推开另一边的门进来,“怎么了?”
杨朵和杨长明也跟着走了进来,陈老五坠在最后。
看见陈老五,站在供桌前的青年动了动,扬声用土话问了一句什么。
?
陈老五没想到庙里还有人,伸头看,见是青年,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挤开杨长明拖着袋子快步上前,“都是老板,进村找老乡嗨。”
说着他走到青年身边给他指徐微与等人,低声解释了几句,脸上满是讨好敬畏的笑,听传过来的只言片语,像是在说郭大河和徐微与的身份。
徐微与听到了几个零星的数字,应该代表他们付的钱。
青年一边听,一边从身后的供桌上拿了块布擦手,粗糙麻布皱巴巴的。不多时,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而后重新看向徐微与。
“你要找人?”他问道。这次用的是汉语,完全不带一点口音的那种。
徐微与盯着他,不发一言,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一般。
青年朝他走来,徐微与的瞳仁里映出了青年的脸。和五年前相比,这张脸反而更年轻了些。
青年停在他面前半步处。
这是个打破社交安全,但又没那么亲密的距离
——李忌比徐微与高出半个头,距离稍远时,徐微与是可以平视他的,但李忌不喜欢,他更享受微微低着头俯视徐微与的感觉。
此时也一样。
“问你话呢,找谁啊?”青年问道。
第11章
被找的人问找人的人要找谁,天大的笑话。
徐微与无意识退后了一步,微微仰起头。
他没想过再次和李忌见面的情形。
虽然他一直在找这个人,但心里其实很清楚,李忌不可能有存活下来的希望。
五年前,那场暴雨造成的泥石流冲毁了选址地的大半村庄,紧邻村庄的山道垮塌断裂。和李忌一起过去的考察团一共开了五辆车,其中两辆被当场掩埋,一辆翻进村子,还有两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山洪卷进了湍急的河道,李忌就在最后那两辆车上。
暴雨连下一周多,当地一半以上的地区都受到了洪水影响。基础建设差,救援人员不足,装备落后,很多地方连受灾情况的上报都是滞后的。
等徐微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离李忌失踪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当时,李忌的律师突然打来电话,徐微与还以为合同出了问题,解通,下一刻,对方就直接进入了主题。
他说搜救队从山里撤了出来,一无所获,认为李忌没有生还的希望。即使继续搜救,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找到他完整的尸体。
不过他生前立了遗嘱,如果后续被宣告死亡,徐微与将继承他名下的所有财产。
写字楼外阳光明媚,徐微与站在光影分割的地方,耳中嗡鸣不止。
什么搜救队?什么遗嘱?
没有人告诉他选址地发生的事,没有人关注一个经济欠发达地区的自然灾害。李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异国他乡偏僻的山区里,尸骨无存。
和他有利益冲突的李家人暗暗窃喜,原属于李忌管理的中层高层隐秘地商议着未来站队的打算。
李忌的朋友碰头聚了一次,也不知道该怎么祭奠他。毕竟没找到尸体,李家老爷子压着不给办葬礼,不允许集团宣布李忌的死讯,以此恶心那些无用还想要上位的晚辈。
无数人关注着这件事。可几乎没有人知道,李忌是替徐微与死的。
【徐微与,你但凡有点良心就亲自过去一趟。】和李忌一起长大的姑娘抓着他的衣服含含糊糊地说,醉得不成样子。
她自从结婚以后就戒了酒,但以前练出来的海量还在,徐微与不知道她是喝了多少才能喝成现在这样,伸手把对方从地上拉了起来。
花蕾死死抓着他的领口不松手,用哭腔小声呢喃,【他们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李忌是替你死的。当天要去考察的人是你,结果你生病了。李忌怕你病情加重,替你上了车……对不对?】
“……对。”徐微与轻声说道,心脏沉沉地下坠。
他和李忌之间暧昧难言的关系是李忌强迫开始的,是他不得已接受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某一个人的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说到底,如果没有李家的帮助,福利院供不起他吃饭上学,他会早早辍学打工。如果没有李忌,李旭昌会做同样的事,且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像李忌一样培养他。
徐微与一直觉得,他和李忌之间最好的结局应该是两不相欠,形同陌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死不见。
一条人命太重了,徐微与背不起。
青年不知道徐微与在想什么,只是很清楚地觉察到了他的僵硬。
他目光朝下落了几寸,停在徐微与因为苍白而显得脆弱的脖颈间,少顷又抬起来和徐微与对视,这半秒间的细节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你……”他拖长尾音,眼底带上了些许笑意,“怕我?”
他问的是实话,就像蛇能用信子捕捉空气中的气味分子一样,某些东西也能用与人类不同的器官感受生物的情绪气息。
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
“哎你小子神经病吧。”郭大河走上前推了青年一把,“滚滚滚,我警告你,别没事找事啊。”
青年还没说什么,站旁边的陈老五先不干了。他马上挡到青年面前,拦住没好气的郭大河,“大哥别嘎……”
“嘎什么嘎,讲的什么鸟语。你让这小子离我们老板远一点。”
郭大河去过的村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深知这些当地青年的秉性。一个个都是小学初中辍学,跟叔伯船帮子混大的痞子。对待他们,要先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来。
陈老五用力卡住他的手臂往下按,“嘅个是小佛,是村巫大婆婆嘚徒弟。”
郭大河脸上凶狠的表情滞住。
陈老五口中的“村巫大婆婆”其实就是这边村里的神婆,平时给人看病看事,特殊日子主持祭祀仪式,一般很受当地人尊敬。这青年是大婆婆的徒弟,也就是下一任的神汉,在村里地位肯定也不低。
难怪刚才陈老五一副怕他生气的样子。
“哦——”郭大河向来能屈能伸,脸上立刻挂上笑,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给青年递了一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您是底下那些要钱的小流氓。”
“没事。”青年从善如流地接过,捏了捏接口处的纸封,“陈南,老板怎么称呼?”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听到青年自报家门说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徐微与还是蹙了蹙眉。
——李忌失忆了。
“我就是个带路的。”郭大河侧身,让青年看徐微与,“我老板,姓徐,来您这儿找他兄弟。”
“徐老板。”青年笑着伸手。
……
见面握手是华国人和华裔圈子里的习惯,东南亚这边的当地人用的少。看来李忌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身体本能还在。徐微与垂眼想道,片刻后平静伸手,与“陈南”轻轻一握。
“徐微与。”
跟往常一样,徐微与触碰了一下对方便打算收回手,但下一刻,那只体温偏低的手突地收紧,匝住了他的掌骨。
“看您犹豫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您嫌我手脏呢。”青年笑意不变慢悠悠地调侃道。
徐微与抿唇,这人明明已经失忆了,为什么还是这样的性格?
“松手,你捏疼我了。”
青年眸光微凝,郭大河也有些诧异地用余光偏了下徐微与。
“……噢噢,”郭大河不动声色地拦开青年,笑着问道。“我们进林子要先拜神是吧。怎么个流程,是我们直接拜还是您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