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77)
——他这几天一直在给徐微与喂血。颜祈留下的外勤“看不见”病房里的情状,以为一切正常,就什么都没管。于是徐微与也以为他的举动是正常的, 强忍不适配合了几天。
刚才才爆发。
真是……笨死了。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好骗。
李忌拧上水龙头, 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没有肌肉支撑, 从体型上看, 他比原先瘦了不少,脸型也发生了变化。只要调查局不把专业设备搬过来, 里里外外地测一遍污染值,他就能用这个身份一直混下去。
唯一的问题是,巢穴还没有成熟,他没法在外面待太久, 要不要带徐微与回去呢?
或者换一种说法——要不要把徐微与抓走关一段时间呢?要不要……让他再听话一点呢?
李忌靠近镜面,左手五指按在玻璃上, 冷冷盯住镜子中的自己。他的大半张脸都隐藏在覆面下,按说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唇角的弧度狰狞,硬生生将布料扯出了几道诡异的褶皱,正面看过去, 极为可怖。
要是在徐微与面前露出这幅样子,肯定能把他吓得晚上不敢睡觉。
李忌愉悦地想道。
躯体残缺, 于是代表理智的灵魂和代表疯狂的灵魂活跃地混在了一起,相互交换意见。无数声音, 无数也许属于他也许属于其他东西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抒发意见,将用于自控的神经挤到角落里,不许它发挥作用。
李忌知道自己状态不正常,大概比之前在古村里时更疯。
这段时间,徐微与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一开始还是单纯的警惕,后来就变成了戒备和害怕。再后来,发现他其实不会实质性地伤害到他以后,戒备仍旧存在,害怕却变成了无语和排斥。
李忌察觉到了,但懒得控制。
他总得做些什么磨平心底的戾气。不然一直压着,等到爆发的时候徐微与得被他玩死……
镜中人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就在这时,镜面边角处突然多出了一抹亮色。
李忌眸光微凝,看过去。只见那人走过水房,本想继续向前,但似乎是瞥到了他,脚下一顿,随即朝他这边走来。
是颜祈。
……
李忌敛下神情。他和颜祈总共交过两次手,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并不疯狂,并不怪异,理智稳定,行为正常,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但却能在某些时候猝然压制住他。
在这位特殊的调查员面前,李忌摆出了之前那副不善言辞的冷脸。
颜祈知道他会说话,但一点都没有介意,浅浅笑开主动示好,“邱先生,好巧。”
李忌依旧不说话。
他的声带其实已经好了,嘶哑难听的声音是利用能力下的认知影响。当初在野佛堂里,他用同样的招数对付过杨朵和杨长明。
只是这种认知影响对颜祈无效,所以李忌索性不在这人面前开口。
“有时间吗?”颜祈走到他身边,“我想跟您谈谈徐微与的事。”
李忌抱臂,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颜祈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坐在地上准备和人讨价还价的野狐狸,“您觉得徐微与怎么样?”
病房里发生的一切都藏在平和的表象下。
那块用于观察的玻璃永远安安静静,任何人站在它前面,都只会看到躺在床上的徐微与和站在床边的“医生”。两人永远在礼貌地交流,永远没有肢体接触,简直像医院拍的宣传片。
外勤一开始还好奇过,但见两人一直这样,被局里养着供着的“医生”不过是个一身黑的木棍,他就失去了兴趣,将自己看到的如实汇报给颜祈。
——可很奇怪啊。
如果“医生”真的什么都没做,徐微与侧脸为什么会有指痕?手臂外侧为什么会有淤青?为什么在他面前时,总露出一副强忍着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
颜祈被搞得满头问号。思来想去,只能来堵“医生”。
面前的人依旧不发出一点声音,像是某种蛰伏在阴影中的野兽,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冰冰冷冷,看得人非常不舒服。
就在颜祈以为对方要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伸手在水池里蘸了蘸,于横台上写下了一个字——
“笨。”
……
颜祈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礼貌的笑意。在他看来,病房里的那位徐老板除了有点死心眼以外,和笨搭不上半点关系,情商智商都是一流的。
“您不太喜欢他?”颜祈笑着问道。
这次李忌没有给他回答,只是安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颜祈也没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进入主题,“是这样的,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他走近两步,斟酌言辞,“徐微与马上要回北美给他的亲属办葬礼。但是据我们所知,他这位亲属的死亡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有关。”
——陈南对吴善婆说过,李忌是他“接的单”。有一位大老板出钱,让他把李忌偷运出来,找个地方处理掉。于是陈南就带着李忌的尸体回了村子,用这位本该前途无量的商业新贵祭了嚟喇神。
几个医护人员从水房外经过,颜祈看向他们,等对方身影消失才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局里跟您说了没,徐微与是我们未来很多实验的重要对象。他跟异种深度亲密接触,几乎被异变,出来以后身体精神濒临崩溃,现在还能活着完全是一个奇迹。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尽量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全程护送。”
这场景如果发生在童话故事里,就是牧羊人打开羊圈,对着外面垂涎欲滴的野狼说,“我这里有一只小羊,希望你能帮我把它护送到城邦。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
李忌没忍住,哑然失笑。
颜祈一愣。
沙哑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水房里,李忌越笑越厉害,弯下腰扶住瓷砖台边缘,简直像是犯了病一样。
颜祈轻轻皱眉,不懂他在干什么,之前消散的警惕顺从本能重新聚拢了起来。
但他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迟疑两秒以后,跟着笑了起来,“怎么,我的话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
徐微与那么信任你,把你当成救命稻草,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你,你居然把他亲手交给我?
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他吗?
李忌捂着肚子,侧头,自下而上看着他。凌乱微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双眼,但隐约带着些金绿色微光的瞳仁自缝隙处露了出来——
后来的很多年里,颜祈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会品出一股难言的滋味。他当时怎么一点怀疑都没有?居然觉得那星金绿是窗外叶片并阳光折进来的光芒,半分没有怀疑李忌的身份。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认出来……
——好。
青年在瓷砖上写道。
颜祈心里松了口气。
雨林里的那个巢穴还在往外扩张,他得过去组织收容控制,实在没时间管徐微与。要不是这样,他肯定亲自去北美。
“对了。”颜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信封递给李忌,看厚度,里面应该是四千元整,“这是我的礼金,麻烦您在葬礼上交给徐微与。”
白纸包正面端端正正写着【友人颜祈送李先生一程】,封口处用浆糊内收。这是华国沿海地区一些小城镇流传下来的礼仪。要是李老太爷还在,看到这一幕应该会觉得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