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71)
齐晟警惕地盯着它,忽然觉得这玩意有几分眼熟。
冰蓝圆润的眼睛,背部延伸至尾尖覆盖着银甲,身躯呈半透状,尾巴比寻常蝎子长了许多。
几乎长于本体,微微蜷起。
这是......
“冥七?”齐晟喃喃自语。
脑中一片混沌,有些反应不及。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揉揉眉心缓解疲惫。
突然,他面色一僵,终于发现哪里古怪。
自己似乎并非是不能动的问题。
而是......压根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就在这时。
“吱——”的一声轻响。
门被人从外打开。
来人一袭青袍,身形颀长。
青丝如墨披于身后,如同置身雪山碧沼中的青莲,规整干净。
他反手关上门后取下帷帽,一双浅色眼眸朝齐晟看过来。
池州度似乎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到他面前,弯腰轻声道:“你醒了。”
那夜齐晟匆匆瞥过这张与玄九略有不同但极为相似的脸。
但由于心乱如麻,没能仔细看上两眼。
如今这张堪称绝色的脸就这么直白地怼在眼前。
他突然觉得那日轻越言之有理。——老妖怪。人老。
长得像是能攫取人心魂的妖怪。
特别是喉结边一粒红痣映衬着清冷的面容,显得愈发出尘,不似凡物。
“......”
齐晟张了张口,不知该先说什么为好,只得沉默下来。一阵死寂后。
池州渡终于看见爬到齐晟身侧的冥七。
它甚至要比“齐晟”还大些。
他认为齐晟可能被吓到了,于是将冥七放到一旁,重新唤道:“齐晟?”
齐晟依旧没有回应,木然地盯着他。为什么。
池州渡看上去......也比他大上许多?
像是一座小山。
有些过于荒谬了。
也许是自己尚未酒醒。
正如雁归说的那样,心气郁结。
约莫是思虑颇多,这才生出了梦魇。
齐晟这般想着,缓缓闭上眼,心中微叹。
即便是冷清的暗巷,白日里也是有人来往的,若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他颜面何在?
果真如父亲说的那样,若不想后悔,便不能肆意而为。也罢。
难得放纵一回,醒来后便整理好思绪,启程去往......突然。
齐晟只觉得有什么强行扒开他的眼皮。
视线被青衣遮挡,他的眼皮有些疼痛。疼痛?
那似乎不是在做梦。
齐晟极其缓慢地抬眼,恰好能看见池州渡的下颚,他又慢慢垂眼,看见对方清瘦的腕骨。
心里愈发觉得不对,隐约生出些不详之感。
这怎么感觉......是让人拿在手里摆弄呢?荒谬至极。
齐晟张了张嘴,艰涩道:“......放开我。”
池州渡见他开口,眼神明显一亮,依言将他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咔哒。”按理说。
人是不可能发出“咔哒”一声的。
齐晟的目光四下一看,不仅仅是冥七与池州渡,就连四周陈设也变得高大。
自己似乎渺小了许多。
而他依无法感知四肢的存在。
但“眼”与“口”一切如常。
......那他现在是什么?
难不成,傀师一怒之下将他做成了人彘?
若当真如此可就太过于不讲情面了。
他离开之际虽说满心疲惫,但依旧热了粥、劈了柴,一路上甚至良心不安的惦记着。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方应当不至于下此狠手。
齐晟默不作声地瞅了一眼池州渡。
他眼中并未恨意,反倒十分纯粹。
......不像是。
漫长的寂静之中,池州渡终于看出他眼底的顾虑,有些生疏地开口解释。
“我担心你离开,便暂时将你的生魂安放于泥人之中。”
齐晟莫名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后沉声询问。
“我的身子在何处?”
池州渡将他捧起,行至床边。
“这里。”
床榻之上躺着的人被棉被包裹严实,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任谁看都是酣睡的模样。
若非齐晟正经历着这离奇之事,他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他心中微惊,虽说早便听闻傀师实力不凡,但这从未见过的秘术就这么直白地摆在眼前,依旧令人心底发寒。
齐晟心中正思虑着,忽然被人放到一旁的木椅上。
池州渡折身返回,取出被搁置在一边的干净衣裳,朝床边走去。
他掀开被子,齐晟猝不及防看见自己一丝不挂的模样,心弦顿时紧绷。
“咳!”
池州渡回过头,修长的手指还扶在他的肩膀上。
齐晟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开口:“你究竟想做什么?”
池州渡停下动作:“昨夜你......有些脏,我便放入浴桶之中洗了洗。”
昨夜是何模样,齐晟心中并非全然没数。
躺在脏污的地上不说,还故作潇洒地抱着酒坛一顿猛灌,想必也撒了不少酒。
“我脏......”算了。
齐晟对此哑口无言,只得将话咽了回去,憋着一口闷气闭上眼睛。
无人开口,四周便安静下来。
唯有衣裳摩挲发出的窸窣声。
齐晟后知后觉。
比起玄九而言,池州度似乎有些变了。
但他此刻无心细想。
不过短短数日便历经诸多变故,此刻定下心神,齐晟难免有些疲乏。
“......将我抓来此处,你有何目的?”他哑声开口。
池州渡方才替齐晟换好衣裳,闻言一顿,缓缓走到他跟前。
像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于是沉默下来。
“扰了傀师大人安宁,是晚辈过错,大人若想要晚辈的命,晚辈也反抗不得。”
齐晟低声道,“如今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要什么便不必拐弯抹角,直言便是。”
“我并无所求。”池州渡低声道。
不知为何,齐晟依旧是齐晟,却并非与“玄九”一起的齐晟。
两身一魂,不过皮囊之差,却犹如相隔万里之远。
池州渡眼神黯淡下来。
他的落寞犹如雪中滴墨,鲜明得令人难以忽视。
齐晟心里莫名一抽,许是对残留的在意并未完全泯灭。
他心中烦闷,移开视线。罢了。
眼下受制于人,若对方有意留他,问这些也并无用处。
还是先弄清情况再做定夺。
齐晟叹息一声:“我如今动弹不得,十分不适。”
池州渡犹豫了一下:“我......”
“这样,你不妨先将我放回原身。”
“我明日为你重炼一副身子。”
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齐晟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以你的实力,即便我回到原身也逃脱不得,何必多此一举?”
“......有人在追踪你生魂的气息,只能如此。”池州渡垂眼。
其实匿咒已下,放回原身也可。
但池州渡没说。
追踪他的气息?
旁人显然没有这个本事与胆量。
齐晟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将信送到他手中的幕后之人。
眼下兜兜转转又回到傀师身侧,面对咒术他显然毫无招架之力。
只得静观其变,伺机逃脱了。
齐晟认清现实,无力道:“......罢了。”
“池州渡。”他有些认真地念出这个名字。
起初这个名讳便存于心底,即便日日喊着“玄九”。
但他始终知晓,对方的名讳是“池州渡”。
“起初是我一厢情愿,多有冒犯之处。”
齐晟似乎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但我心中惦念之人,只是玄九。”
池州渡薄唇紧抿:“玄九即是我。”
“是你。”齐晟似是觉得有些好笑,自嘲地摇头,“却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