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14)
况且重不在八劫,而在朝露。
想来苦难已过,拨云见日。
他嘴角扬起浅笑:“既见朝露,山水赠福。”
“总是唤作姑娘倒显得刻意,在下斗胆,不知日后可否唤作玄九。”
齐晟语罢,便盯着池州渡的脸出神。
他发觉,只要自己提起“玄九”这一名讳,对方的神情便会缓和许多,虽说并无明显的变化,依旧平静寡淡,但那双眼睛里多出了些他看不懂的光亮。
大抵于池州渡而言,这二字有着特殊的含义。
“自便。”
果不其然,池州渡看似冷漠地转身回屋,却并未拒绝。
齐晟逐渐琢磨出一些门道。
若是当真不感兴趣,对方会毫无回应。
但对方毫无回应之际,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在听。
回应“自便”,意为同意。
转身离开,意为不愿多说。
若不解会出言询问,紧接着兀自沉默思索。
也不知在心中到底想着什么。
齐晟望着眼前阖上的门,识趣地没再出言打扰,转身回到自己的屋中,反正来日方长,倒也不急于一时。
眼下还是书信一封回宗门,命几名弟子前来照应。
方才盲翁说,池姑娘带来的东西令人吃惊。
能令俆老吃惊之物必定不凡。
只是......一位来历不明,孤身闯荡江湖的姑娘家,怎会怀揣此等宝物,她究竟是从何处寻来?
还是说,她的来头其实远在自己的意料之外......笔尖微顿。
墨迹晕染宣纸,齐晟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他停顿良久,终究眉头一松,继续提笔,却并未在信中提及此事。
罢了,还是日后自己了解为好。
先不提他自己便是隐瞒了身份,若贸然打听对方的过往,本就有违君子之道。
齐晟吹了吹信纸,脑中忽然想起那日归来,池州渡坐在屋子中画符,犹如雪中红梅的场景。
他突然来了雅兴,鬼使神差地落笔在信上画了一株水墨梅。
而后欣赏一番,满意地将其折好。
【作者有话说】宗门内。
鱼灵越攥着信纸,迟疑道:“......梅花?”
一群弟子将头凑在一起沉思。
突然,一位悟性绝佳的弟子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师父这是......暗示我等要凌寒独自开,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鱼灵越满意点头:“师弟言之有理。”
第14章 生灵
墨烟笼月,微光入林间。
山洞之中阴暗潮湿,洞外疯长的野草从中窸窣声不断,长蛇不疾不徐地游过,直到靠近洞穴之际,才猛地停下,忌惮地吐了吐蛇信子,慢慢朝后退去,绕离这片是非之地。
洞内之人指尖夹着燃烧的符咒,火焰渐熄,池州渡眼中的光华也跟着黯淡。
他松开手,余烬一声不响地散在风里。
这几日,在药宝的加持之下,蠢蠢欲动的煞气被他重新压制。
煞气的源头是恶意、阴魂、执念。
池州渡平静地垂首望向掌心,丝丝缕缕黑沉的煞气缓缓上浮,在他手中规矩地舞动。
此乃怨气所化,若闭眼感知,便闻万鬼悲鸣,恍若置身黄泉。
余光中忽然多出一物,池州渡顿了顿,收回手的刹那,煞气也随之消散。
腰间的不朽春桃旁多出一块精致小巧的木牌,上头雕着张狂的字迹。
“八劫已渡,九见朝露。”
那日齐晟听完池州渡所言,便亲手做了块木牌,下方坠着玉制桃花,与不朽春桃相称。
说是赠予姑娘辟邪。
池州渡轻碰那块木牌。
冗长寡淡的岁月里,总算添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静坐片刻,伸手朝周边摸索一番,欲捉冥七答疑解惑。
不料却摸了个空。
“......冥七。”池州渡唤道。
“......”
山洞之中落针可闻,毫无动静。
池州渡抿唇:“......”-
云邬雪山脚下,齐晟屋中。
煞气轻车熟路地钻进床幔,萦绕在齐晟周围。
池州渡推门而入,站在床沿垂眸望向齐晟紧蹙的眉头。
此子五感敏锐,天赋极佳,即便被煞气裹挟,竟也能在无意识之际隐隐感知威胁。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
池州渡抬手,红细的傀丝刺入齐晟手腕处的经脉,青筋顿时泛起血色。
冰冷的指尖轻点对方的眉心,齐晟紧皱的眉头被轻而易举地抚平。见状。
池州渡收回傀丝,手指轻捻他的腕骨。
溢出的煞气附上伤口,很快便生出血肉,再也瞧不出端倪。静立片刻后。
池州渡目光忽然掠过对方枕头下方。
“冥七。”他淡淡唤道。
“……”
轻微的窸窣声响起,一只胆怯的蝎头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方探出。
红细的傀丝瞬间缠绕住它,毫不留情地将他拽了出来。
池州渡捏着明显蔫了的冥七,语气平静地可怕。
“该罚。”
为躲避主人问话与责罚的银甲长尾蝎抗拒地高高扬起尾尖。
池州渡目光掠过沉睡的齐晟,旋即转身离去,回到屋中后,冷漠地罚冥七吃了一碟花艾蛊。
虽如食粪,却是大补。
最终冥七含泪服下,苦涩地缩成冥球,一夜未曾舒展开来。——近来煞气运转自如,池州渡打算择日启程离开。
“玄九……玄九!”
恣意的嗓音由远及近。
齐晟的脚步稳健,总是这般隔着老远唤着,而后加快脚步走到他跟前。
池州渡撂下笔,正欲抬头眼见便多出一物。
“你瞧。”
齐晟直接将手中雪白毛绒的长条动物递到池州渡眼前:“这是我方才从徐老那儿顺来的,他眼神不好,照顾自己都费劲,我便大发慈悲,悄悄将它带了回来。”
这是一只略显慌张的雪貂。
池州渡冷淡地与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对视。
齐晟见他看得目不转睛,眼神愈发柔和,温声道:“这儿不比外头热闹,恰好给你......”养着解乏。
“貂裘?”池州渡冷不丁问。
齐晟一愣:“什么?”
“这个,貂裘。”
池州渡望着他,抬手揪住雪貂的后脖子晃了晃,毛崽子仿佛被扼住咽喉,在他手里僵硬的晃动两下。
齐晟的手也僵硬在半空,一直到池州渡掐住雪貂的脖颈,像是想先断了其气息之际才仓惶伸手,把雪貂抱回怀里。
一回到齐晟的怀抱,雪貂如同找到至亲,疯狂往他怀里窜。
池州渡:“?”
齐晟安抚地摸了摸雪貂,紧接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是貂裘。”
“是小白。”他瞥到攀在池州渡袖口的冥七,眼神一亮,“就像这小家伙一样。”
“为何?”池州渡拧眉,“冥七不是貂裘。”
齐晟扯开小白的四肢放到他眼前展示,认真道,“这也不是貂裘,是小白,活物。”
“有何区别?”
齐晟揉了揉小白的毛脑袋,”因为我并非屠夫与商人,所以遇到小白时,它就是我捡到的小友。”
池州渡冷淡的眉眼毫无波澜,手指捻了捻自己身上的狐裘;“这个?”
齐晟捋着小白的毛,耐心道:“我并非救世之人,也非害命之人,但依旧是个俗人。”
“正如俆老说以兽皮交换便会给姑娘药宝,我便会猎来黑熊,若平日里赶上猎季,我也会与弟......好友一同打猎,被我所猎的黑熊是如此,被黑熊所食的鱼儿亦然。”
池州渡并未开口,神情平静地盯着他。
齐晟干脆坐在他对面。
“就如你身上的狐裘,那只狐狸遭受无妄之灾死于非命,人惹上杀身之祸时亦是如此。”
“我们生于动荡,不能一味行善,也不能平白无故作恶,但善恶并不分明,称赞讨伐也各执一词,所以也不必总瞧着别人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