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如旧(27)

　　沈厝眼睛水雾雾的抬头去看她，小家伙被她养的好了一点，可下巴还是尖尖的看不出点肉，瘪着嘴看她，徐娘忍不住坐了起来把人拦进怀里，像抱徐灵一样拍着他的背：“我们沈沈怎么这么容易委屈哟，我知道你的心，没赶你走，也没觉得你生分，只是像我们灵灵说的那样，人总是要走自己的路的。”
　　她靠着床头，抱着沈厝，有点粗糙的掌心也是温软干燥的，过热的体温蒸发了她掌心的酒气，氤氲出一点雾，她慢慢的抚着沈厝的脸，低头看着他的发顶：“和小翠一起去试试不好吗？”
　　沈厝把脸埋进了徐娘的怀里，他的眼泪奔涌而出，所有人都劝他去修道，他们都觉得这是一条无上光荣的路。
　　谢无声把他当作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从厌恶到一起经历磨难后对他改观，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去宗门，对方是一片好心，谢无声无错。
　　徐娘一心为他，捡了他养了他，现在面对一个泼天的缘分，哪怕知道他不愿意，也不怕惹他厌烦，劝他跟着去试试，徐娘无错。
　　小翠，孔缺，修竹，他们都没错。
　　偏偏不想去的沈厝，好像就成了错。
　　沈厝的声音闷闷的：“万一我没有天赋，我去了努力也得不到回报，他只会嘲笑我，还故意给我冷脸，把我扔下山怎么办？”
　　“姐姐，如果努力得不到回报，我该怎么办？”
　　沈厝的害怕与抗拒溢于言表，他的万一真实的连细节都栩栩如生，就连徐娘都忍不住抱紧他：“不会的，没人会欺负你的。”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也忍不住担心沈欢这么瘦，这么小，吃再多东西都没往身上长一点肉，在三冠镇多个人请他采药，她都担心的不行，更何论远赴别处求道。
　　徐娘心疼，可她也不能耽误孩子高飞。
　　“那你想去哪里？”没有追问，没有逼迫，徐娘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沈厝放弃了一条，在所有人眼里一步登天的道路。
　　沈厝脸上挂着泪，撑着床抬起头，眼泪巴巴的问：“你不骂我吗？”
　　徐娘把他被眼泪粘到脸上的鬓发挑到耳后，她笑：“我为什么要骂你？这是你的选择，你的选择我不赞成，但我也没资格骂你。”她又温柔的摸摸沈厝有些冰凉的脸蛋：“你是觉得给你一口吃一口喝的人，就能随随便便的骂你了吗？”
　　“那样是不对的，如果遇到这样的人，就快跑。”沈厝又投回了徐娘的怀里，他喜欢徐娘，喜欢徐娘身上的味道，豪爽的嗓门，也喜欢她珍视的把他抱在怀里，好像他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人爱护的珍宝。
　　沈厝前前后后，又去药房抓了几味草药给徐娘熬了退烧的药，又加了床被子把神思疲惫的徐娘安置睡下。
　　沈厝去抓药的时候看到点新奇的玩意，一臂长的花灯长虾，有个机关一碰虾须还会动，他第一次见新奇极了，点上灯还是蓝色，就算在白天都漂亮的不行，上去一问要一两银子，难怪看的人多却没什么买的人。
　　这都够他去山上采半年药了，沈厝想了想，还是一咬牙掏钱买了下来，他们如今在客栈住着，处处花钱的都是孔缺，哪怕孔缺说他不缺这几两碎银，但他也不能真的厚着脸皮，就这么巴巴伸着手白吃白喝，这东西一看就新奇，说不定孔缺会喜欢。
　　他把徐娘交给小翠后，拿着灯笼去找孔缺，敲敲门却发现孔缺和修竹都不在，上楼去问小二，结果正好撞上单手拎了个三层枣木色食盒的谢无声。
　　沈厝眼神一飘，拔腿就想开溜。
　　谢无声看透了他的动作：“你跟我来一下。”
　　沈厝都要转过去的身又灰溜溜的转了回来，就连手里的灯笼都垂了下来，他们住在二楼，需要一层一层慢慢走上去，沈厝掌心都是汗，他是真的害怕，他那点不知道何处来的勇气早在早上伸手推人的时候就用完了。
　　现在在沈厝脑海里来回闪现的全是，谢无声看着他干呕的时候，想看着沟渠里的臭虫：“再敢吐，就把你的舌头拔掉。”的画面，要不就是在一行舟上防贼一样当着他的面，给自己的尸体系上寻魂铃，就连逃亡的时候都各种嫌弃他拖后腿，添麻烦。
　　那还是自己从来没有得罪他的时候。
　　而现在，沈厝一想到现在，就狠狠打了个抖，他重生至此还没得罪过谢无声就已经被威胁过八百次了，现如今他可是实实在在的把人得罪狠了，怕不是几句冷言冷语就能打发过去了，说不定就是要把他骗上去找借口狠狠打一顿。
　　思及此，沈厝抚上胸口按了按。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谢无声已经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站在门口回头看他：“怎么不进来？”谢无声不骂人不冷脸的时候，确实是翩翩君子，温润美人的样子，衣袂翩翩，玉珏琳琅，然后沈厝被吓出了一声冷汗，他低着头怂着肩唯唯诺诺的进了房。
　　谢无声利落的合上门，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干脆利落的：“坐。”
　　在椅子旁边犹豫了半天该不该坐的沈厝啪的一下就坐下了，他的动作完全是本能反应，可即便本能之下，他也牢牢记住了谢无声在泸溪林子里嫌弃他粗鄙肮脏，他不想坐，可更怕惹怒对方。
　　于是坐是坐下了，可实际上他哪里敢碰谢无声的东西，只得小心翼翼的靠着椅子边缘，屁股连三分之一都没坐全，全凭着挺直的腰来平衡身体。
　　谢无声竟然给他倒了杯茶，热气腾腾，提神醒脑的灵茶。
　　沈厝垂着脑袋双手去接，谢无声却避开了他的手，把薄胎青瓷放在了他面前，沈厝收回手后捏着衣角便不动了，他的虾灯放在一旁，谢无声好似无意的问：“喜欢这个？”
　　该不该喜欢那，沈厝在这瞬间绞尽脑汁的想了想，最终还是老实回答：“给，给孔缺的。”他没说回礼，怕被对方嘲笑这点破烂东西也好意思叫做回礼。
　　谢无声又看了一眼，不，他看了很多眼，看得沈厝悄咪咪的伸出脚，带起衣服遮住了大半青虾灯，谢无声视线被挡，抬起头去看一直低着头的沈厝：“你低着头不累？”
　　沈厝哪里敢说累，但也不敢不抬头，于是微微抬头，视线却一直盯着谢无声的脚边，整个人紧绷的厉害，随时防备着有什么不对，他好立马冲出去：“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无声被他客客气气又疏离的语气弄的一愣，这是沈厝进来以后主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有事又不想说事，偏过头轻咳一声：“怎么不吃东西？”
　　答非所问，不过也转移了沈厝的注意，他这才发现桌上谢无声拿回来的食盒已经被打开了，第一层放着莲蓉酥，第二层是红豆糕，最下面是满满一碗的酥酪，除了红豆糕以外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东西是新出的，热烘烘的甜气往他鼻子里转，沈厝目不斜视，偷偷咽了咽口水：“多谢仙长关心了，我不饿，您吃就好。”谢无声从前最不喜这些凡人俗物，说他就是放不下这点口腹之欲，才总耽误修炼。
　　他自己不吃，自然也不许沈厝吃。
　　沈厝只当这是个又要罚他的陷阱，催眠自己桌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也不饿，但眼见着这一环扣一环的招数，沈厝实在接的手忙脚乱，迫不得已的只能自己先出手了，他直接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向谢无声施了深深一礼：“仙长，今早是我错了，您是一片好心，我一介凡人实在无礼，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介蝼蚁一般见识。”
　　沈厝的头低的低低的，就差跪下去了，好像此刻谢无声多加一点问责，他就能五体投地的求他放过，谢无声伸手要去扶他：“没，我今早没·······”他连话都没说完，看见他脚尖移动的沈厝，因为急迫后撤忘记身后之物，连人带椅整个翻了过去。
　　他整个摔了过去后第一反应不是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着急忙慌的站起来把椅子扶正：“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抱歉，仙长。”沈厝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出这样的蠢事，他又燥又怕，往也没往伸着手整个愣住的谢无声那看一眼，捡起自己完好的虾灯就告退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一会儿让小二上来看看椅子，如果坏了，我。”他一咬牙：“我来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