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初会(53)

　　“那你的脑子里是什么？”
　　“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脑袋空空。”罗克笑了。艾斯卡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在紧张的调查过程中这个笑容非常动人，好像所有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只是像朋友一样闲聊和享用晚餐。于是艾斯卡也向他露出一个看起来腼腆、含蓄、温和又纯粹的微笑。
　　罗克不愿承认这个笑容抚慰了他的心。从他在病床上睁开双眼的那刻开始，每一天都仿佛伫立于孤独、绝望和悔恨的原野，即使他一如既往地和人争吵、粗暴地处理人际关系、纵容自己的坏习惯，那片原野也始终如一的荒凉寂静。
　　他在逃避什么呢？
　　那种镌刻在脑海中的痛苦对别人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但人们还是努力安慰他。
　　只有艾斯卡不会，只有艾斯卡会用机器般冷静无辜的语气一次又一次提起他的“伤心事”，在他怒吼着“闭嘴”的时候诚恳道歉。
　　只有艾斯卡，能让他放下重负，感到轻松。
　　“谢谢你。”
　　“为什么谢我？”艾斯卡不解地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不错。”
　　“不是……”
　　“不是反讽，吃你的吧。你还能喝点酒，反正分解后他们也测不出酒精含量。”罗克向他举杯，“敬你的全能。”
　　艾斯卡也举起酒杯，他的祝酒词是个好消息：“干杯，布雷恩警官，我找到那个地方了。”
　　“太好了，在哪？”
　　“距离这里大约五十公里，很荒凉。”
　　“别着急，我们还有甜点呢，焦糖苹果配香草冰淇淋。”
　　“我认为这个时间去荒郊野外不是个好主意，但认为得应该抓紧时间。”
　　“你仍然坚持认为这件事和神秘密码有关吗？”
　　“表面上没什么关联，但这是目前唯一没解开的谜题。我在想，如果你对所谓的密码毫无印象，那就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麻烦其实来自于你的父亲耐特·布雷恩中校。”
　　“我父亲？”
　　“是的。耐特·布雷恩中校生前参与了不少军方的研究，全部是最高保密级别，我没有办法访问。现在他不在了，心脏病去世往往都是很突然的，如果他有什么来不及处理的后事和遗物，最应该找的人就是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艾斯卡郑重其事地说，“除非你父亲真的还有一个私生子。”
　　“他肯定没有，唯一的那次婚姻也是年轻不懂事时犯下的错误，循规蹈矩的老派思想让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误以为人人都得结婚生子，否则就和犯罪没分别。”罗克说，“显然他对老婆和孩子都不感兴趣，脑子里只有他的那些军事计划和秘密研究。”
　　“你不该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好吧，好吧。那我们现在就去，到得太晚就先在车里观察，等天亮时再行动。”
　　“你的决定很正确。”艾斯卡说，“还有一件事，如果我们想利用这几天寻找线索，最好向亨特局长请个假。”
　　“别开玩笑了，只有他强迫我休假，我从没向他请过假。他肯定会怀疑，所以宁愿让他以为我在到处乱逛也不能去请假，明白吗？”罗克说，“他不给我案子，要我在办公室里干坐着反省，那我不去上班也很合理，等他打电话来骂我再说。”
　　“你和亨特局长的相处方式很有趣。”
　　“不知道你是拍谁的马屁，不过看来我们意见一致了。”
　　两人离开餐厅，重新回到车里。
　　艾斯卡让“二号”在车载屏幕上显示卫星地图，指出他对比照片后找到的地点。
　　罗克放大坐标，点开实时图片。屏幕上出现一栋陈旧荒废的古宅，四处长满杂草，外墙表面斑斑驳驳，十分沧桑。
　　“看来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房产记录显示这栋房子属于一个叫埃弗森·波特的人，但是我通过查询发现这个人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
　　“那房子给了谁？”
　　“埃弗森·波特没有继承人，他的存款、股票、保险金被作为未领取遗产由财产管理局代为管理，只有这栋房子因为没有被发现而无人料理。”
　　“这么说它现在是无主的，三年前找卡西姆换锁的人又是谁？”
　　“我没有能查的线索，所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在房子会有点发现。”
　　艾斯卡发动引擎，车载屏幕显示着导航路线。当然，他不需要导航，地图只是为了让罗克看清多久才能到达。
　　“你可以睡一会儿，布雷恩警官，到了我会叫醒你。”
　　“你知道吗？这是我最喜欢你的一个功能，比自动驾驶安全，比闹钟管用，而且你一个人开车还不会觉得无聊。”
　　“布雷恩警官，我第一次坐你的车时，你在等交通信号灯的时候左手食指轻轻叩击方向盘，那是因为无聊吗？”
　　“什么时候？”
　　“每一次停车。”
　　“我没印象了，不过这只是个很常见的动作，可能是无聊或者不耐烦，也可能是被音乐的节奏影响，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艾斯卡想了想：“我不太理解，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做一些无意义的动作，目的是什么？人类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我也不理解，但一定有人研究过，反正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人研究。”
　　“我知道无意识行为的生理和心理原因，只是我不会有这样的行为，即使做出和你相似的动作也很清楚是为什么，只有人类才会有无意识的行为。”
　　罗克看了他一眼，挺身坐直：“我还是不睡了，和你聊聊。你很在意自己是不是和我一样？还是说，你在意的是自己和人类的差别？”
　　“我是有点好奇，当然我知道我和你们不同，但以前我没有这么想过，现在我会思考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人类是这样，而按照人类创造出来的我却做不到。”
　　“这是个好问题，事实上你能做到的事人类也做不到，或者说一个人凭个人能力还办不到。”罗克说，“我不懂卡特说的那些训练数据、模拟环境之类，但我的牙医告诉我，其实人类也在接受改造，他为病人制作假牙，比他们原来的牙齿更坚固。外科医生为烧伤患者重建食道和器官，要是我父亲早一点去看病，他们会为他在心脏周围的血管里装几个支架，好让血能流得顺畅点，那他就有可能不会死。将来我们的身体里会有越来越多的机器，那时候你可能也会在等车的时候无意识地敲打方向盘。科技发展得越快，我们大概也会变得越接近对方。现在你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相信这不是个傻乎乎的机器会问出来的问题，再等一等，答案迟早会有的。”
　　艾斯卡专注地望着前方，眼睛在一盏又一盏暖黄色的路灯下亮晶晶地闪着微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谢谢你布雷恩警官，我感觉好多了。”


第46章 经验之谈
　　感觉好多了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打开了体感系统还是说感觉到什么？
　　罗克望着车窗外的夜色，深夜的树影犹如沉默的巨人静静矗立。汽车远离了城市，四周变得一片荒凉。
　　记得第一次和艾斯卡坐车时，他们也是这么安静，不同的是现在少了尴尬多了信任。
　　罗克还是睡了一会儿，毕竟他是个活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能像艾斯卡那样不眠不休依然神采奕奕。对于这一点罗克始终有点酸溜溜的嫉妒，人会犯困真的太不合理，一生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艾斯卡弥补了他必须睡觉的“缺陷”。
　　“布雷恩警官，我们到了。”
　　罗克从半梦半醒中睁开双眼，看见远处一片朦胧的黑影。没想到这栋房子居然这么大，可以说卡西姆没有拍出它十分之一的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