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8)

　　博士眼瞳里的蓝色褪去，窗帘缓缓拉上，房间内的灯光再一次随之暗了下来。
　　它的脸隐在暗处，温热的手却落在楚门的脸上，它的声音在这时显得低沉而危险：“楚门，最好不要再惹我生气，药物对你没有好处的。”
　　这话语落在楚门耳朵里，却只剩下模糊的气声，像是风在耳边打转。
　　唯一能够听到的，就是心脏张开又紧缩的声音，沉闷的跳动声。
　　就连它什么时候走出的房间，楚门都不知道。
　　药物让他头一次这么明显地感知到心脏的存在，每一次跳动都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热流随着血液流向全身，令人舒服地蜷缩起脚尖。
　　意识放松下来，身体便重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了系统的播报，电流声好像在耳朵里响起，伴随着一阵阵的刺痛。
　　眼皮仍然是沉甸甸的，他难耐地皱了下眉，紧接着，更为激烈的电流在脑中炸开，颅腔内爆发出一声嗡鸣，血液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显然他并不适应这种所谓提升多巴胺分泌的药物，疼痛让他只能极力地张着嘴，以此获取足够的氧气。
　　嗡鸣声持续了几秒，系统察觉他过于粗重的呼吸，床头亮起了一盏灯。
　　“SL001号，你怎么了？”
　　楚门这次听清楚了，但此时他头疼欲裂，好像有无数根针扎在脑子里，他尝试回应，却只能发出嘶哑难听的喊声。
　　“SL001号，请尝试冷静。”
　　系统再次出声，机械手臂从墙里伸出，试图按住他不断扭动的身体。
　　楚门的挣扎力度越来越大，疼痛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机械手臂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抖动，隐隐有束缚不住他的趋势。
　　房间内爆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和手腕上不断闪着红光的监测器遥相呼应，透露着某些情绪到达极限的危险。
　　大门被打开，“上”带着医疗箱走了进来。
　　博士之前嫌麻烦，将楚门已经碎成破布的上衣扔掉了，此时稍一靠近，便能看到他侧身蜷缩，手指紧紧扯着床单，整条手臂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机械手臂按着他的腰和腿，因为用力，机械陷进了腰间，硌出红色的印记。
　　“上”将镇定针里多余的空气挤出去，低下头要为他注射。
　　楚门猛地挣开了机械手臂，系统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将“上”扑倒在地，镇定针被甩了出去，碎在门边的地板上。
　　“上”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它被楚门死死按着脑袋，徒劳地想扭一扭脖子。
　　“SL001号行为失常。”它急促地重复这句话。
　　楚门被吵得头更疼了，“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阵电流在脑中炸开，很快这样的疼痛引起了其他部位的不适。
　　先是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然后是胃里翻江倒海，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会儿房间里的灯已经全亮了，大门没有关，楚门抬起头就能看到漆黑的走廊。
　　很像一双深沉的眼睛，吸引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走出了这扇门，就自由了，就不疼了。
　　脑海里就剩下了这个念头，楚门踉跄着站起身，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
　　警报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警报声不是来源房间内的系统，而是在他脖颈间发出的。
　　颈环本来微弱的蓝光在他踏出房门的一瞬间变得通红刺眼，楚门后知后觉地伸手想要抓住它，却已经迟了。
　　颈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紧，扼住他的呼吸，这次，真正的电流从脖颈流向全身。
　　楚门连叫出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因为缺氧跌倒在地，电流让他不自觉地痉挛，口水和眼泪糊了一脸。
　　楚门用指甲掰着颈环外侧，想把它从脖子上扯下去，颈环却越收越紧，他的脸逐渐变得通红。
　　沉稳而轻缓的脚步声就是在这时响起来的，走廊的灯光由远及近地亮起，直到最后一束灯光打在楚门的脸上，颈环骤然松开，电流也随之停止。
　　“你这是要干什么？”
　　博士平淡的声音响在楚门的头顶。
　　楚门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美妙，他无力地趴在地上，眼神涣散，已经是不受控地干呕。
　　好像过了很久，他才恢复了一点意识，脑袋里仍然有阵阵刺痛，却已经不是无法忍受的程度。
　　博士从始至终，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等到看到他瞳孔聚焦了起来，呼吸也趋于稳定，它再次开口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楚门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想尝试从地上站起来，可手脚都是软的，他才刚直起身，又因为头疼而跌回原处。
　　博士拧了下眉，半晌后，它蹲了下来，语气里不知是苦恼还是气愤，“楚门，你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它伸手扼住楚门的脖子，轻轻松松地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楚门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双手徒劳地推拒，想挣脱它的手，可无论他如何挣扎，都不能撼动博士的手分毫。
　　博士走进屋里，将他狠狠地甩到地上。
　　碎掉的针筒扎进了楚门的背上，血很快顺着背脊流了下来。
　　“上”在这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它默默站在博士身后，垂着头等待着指令。
　　博士让它回实验室，然后自己从医疗箱里又取出一根镇定针。
　　“现在清醒了吗？”它再次蹲了下来，直视着楚门问。
　　如果不是脖颈上还留着它手指造成的青紫痕迹，楚门都快要被它话语里关切感动了。
　　看到楚门因为头疼而不断发抖，它又放轻了声音，问：“想要镇定吗？”
　　楚门紧咬着不愿意点头，博士明知道他此刻的状态急需镇定，却还是分外耐心地等待着他开口服软。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楚门将牙关咬地发酸，在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下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扯了扯博士的裤脚。
　　“呜……”一声呻吟从齿间漏了出去，他张了张嘴，却因为颤抖牙齿相碰，只能含糊地痛呼，“唔疼……”
　　博士的肩膀慢慢放松了下来，它叹了口气，将针尖扎进了他的胳膊。
　　左臂因为在植物室的那针，已经肿了起来，博士只能缓缓地将针尖推了进去，然后一点点地注射。
　　楚门头疼难耐，报复性地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胳膊，随着药物的推劲，他指下愈加用力，甚至能感受到博士的“骨头”。
　　镇定发挥作用的时间很快，短短几秒，他的力气便像沙一样流尽，也终于松开了博士的胳膊。
　　意外的是，博士并没有计较他的唐突，它弯下腰将他拦腰抱起，眼瞳再次呈现出亮丽的蓝色。
　　它将楚门放在床上，机械手臂遵照着指令为楚门擦拭身体，力道轻柔又舒服。
　　楚门眯起了眼，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他再次拉住了博士的衣袖，虚弱地问：“明天……我可以不打针吗？”
　　博士微怔了下，它将楚门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答道：“可以，你不要要逃跑就好。”
　　楚门眸色暗了下，很快他又勾起了笑，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好。”博士答应得很快，也没有让机械手臂来做，自己绕到床的另一侧，给楚门接了一杯水。
　　机械手臂将楚门扶了起来，博士将水递给他，楚门没有接，反而直直地盯着它。
　　博士很快反应了过来，用杯沿碰了碰他的嘴唇。
　　楚门顺从地张开嘴，眼神却没离开它身上。
　　智能人所谓的觉醒意识，似乎也不过是参照着人类的情绪变化，从而学习做出相应的反应。
　　就像他一开始的激怒就只能换来博士的责罚，而他软了面子，博士也自然笑脸相迎。
　　等他喝完了水，博士又给他盖好了被子，道：“睡觉吧。”
　　“睡不着。”楚门得寸进尺道，“要不你跟我讲讲你的故事？”
　　博士终于不再纵容他了。
　　它皱着眉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楚门的眼神随着他的离开逐渐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