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16)
博士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以为他在附和,便道:“所以我们会保护好它的,在这里会有监测仪进行每日记录,我们会通过数据分析它的行为模式,为它提供更好的生存环境。”
楚门看了眼它调出来的分析报告,有水温,光照,喂食,日常活动等一系列的记录,他不由地问:“像分析那些植物一样吗?”
博士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动物的行为分析所需要的数据要远多于植物,这也是我们会二十四小时监测它的原因。”
“那我呢?我也有分析报告吗?”楚门看向它。
博士摇了摇头,“以前有,只是我们发现,人类的行为很难用单纯的数据进行记录分析。”
博士冲“左”“右”伸出了手,两个智能人识趣地上前扶着它,再次将它挪到实验台边。
博士需要再次修复损伤,它先是叮嘱了“左”“右”去维修上岸的机器人,然后看向楚门,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还要待在这里。
楚门静静地看着它,说:“我想留下。”
博士愣了下,伸手去拽操作台,手扑了个空,第二次才将操作台拉到面前。
似乎损伤并不严重,它只用了二十分钟便将损伤处修补完成,只是膝盖侧失去了皮肤,仍旧露着黑色的零件。
它试探性地走了几步,确定没有问题后就关了仪器,对楚门道:“我送你去休息。”
楚门房间的电影正按了暂停键,博士饶有兴趣地看了眼,侧身对门外的楚门道:“进来吧。”
楚门手腕上亮起了短暂的红光,博士忍不住看了眼,楚门已经先一步捂住了检测手环,踏进了房间里。
“喜欢这个电影?”博士看向荧幕,“如果我的检索没有错误的话,你的名字,应该是来源这里吧。”
荧幕上,《楚门的世界》已经放到了尾声,主角站在高耸的台阶上,打开象征自由的门。
楚门点了点头,“我喜欢这部电影,因为楚门最后得到了自由。”
博士闻言,看着楚门说:“我记得电影里还说,人应该享受这个世界,而不是企图理解这个世界。”
楚门神色难看了起来,他伸手拽了拽脖子上的颈环,一字一顿道:“博士,其实人类的行为很好分析的,他们不喜欢被禁锢,也不喜欢不被信任。”
第14章 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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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挡住了虚妄的海,屋内漆黑一片,楚门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意识控制不住地游离,又想起刚才,他说人类不喜欢不被信任。
博士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然后阔步走到他身后,指腹在颈环上蹭了一下。
操作屏被触亮,发出细小的一声“嘀”,楚门感觉到自己后颈的皮肤被它的指尖碰了下,像是无意的,又像刻意为之。
他忍不住动了下,肩膀又被博士按住。
“你最近很乖。”博士在他耳后说,手指翻动下解开了颈环的限制,“这是奖励。”
心跳忽然有些快,却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楚门迅速转过身,后撤两步拉开了距离,然后说了声谢谢。
博士抿了抿唇,目光在他脖颈上晃了一圈,又回到他脸上,“那你早些休息。”
后颈上痒痒的,似乎还残存着指尖的冰凉感,楚门忍不住用手盖住那块皮肤,身体在被子下蜷缩起来。
异样的似乎不仅仅是这块无足轻重的皮肤,楚门颇为烦躁地意识到,这个机器人正在缓慢而不容忽视地瓦解他心里的防线。
楚门习惯性地将头埋在被子里,在一片更为黑暗逼仄的环境里缓缓呼吸。
他又想起博士捧着枯败的槭叶铁线莲时,泛白僵硬的指尖,还有它与鲸鱼隔着海与屏幕对视时深沉的目光。
如果博士有心跳的话,楚门心想,他或许会在那时候听到它胸腔里传来的,孤寂而沉重的节奏。
博士真的只是机器吗?
这些机器、智能人又真的比人类低一等吗?
没有人告诉他这些问题的答案。
无论从书上还是电影里,在他所知的一切人类社会的记载中,只有智人才是至高无上的物种。
诞生于人类之前的生物匍匐在后来人的脚下,与人类同期而生的伙伴被摆上人的餐桌,被人类赐予生命的物种更是只能作为最低等的存在。
人类之间似乎也有等级秩序,男人比女人更有优势成为统治者,某些肤色的人种比其他同胞更高贵,完整的人会比缺陷者更为优秀……
人类擅长制定规则,更擅长制定有益于自己的规则,对自然是这样,对同类更是这样。
博士曾经问他,是否认为智能人有生命。
他回答不出来。
如果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没有,可现在,博士和“瓦力”,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问心无愧地否认它们的生命。
如果血肉浇筑是生命,如果根茎蔓延是生命,如果海水奔涌也是生命,那么数码月亮为什么没有生命。
楚门在被子捂得呼吸都有些发烫,空气慢慢稀薄了起来,需要张着嘴来扼取氧气。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手指拉下盖在头上的被子,更为冷而富足的氧气钻进了鼻腔。
意识到他还醒着,天花板亮起了微弱的红灯,系统问:“SL001号,你是否觉得身体不适?”
“我没事。”楚门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重新闭上了眼,“我要睡了,晚安。”
系统的声音小了下去,“好。”
过了几秒,它又补充道:“晚安,楚门。”
博士对楚门一晚上复杂的心理活动并没有兴趣,围堵鲸鱼后许多机器人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它夜里忙着抢修这些机器人,天快亮时又去照顾娇气的花草。
等到楚门按照规定时间来了实验室时,它才刚从植物室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新鲜的泥土香。
楚门显然是睡得太晚,眼睛有些肿,博士冲实验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躺上去,然后一边调配药品一边对他说:“昨晚在想什么?”
“啊?”楚门没有反应过来。
博士用针管抽取了药物,又倒着挤出空气,抬眼看向楚门,“你昨晚很晚才睡着。”
昨晚它正在维修机器人,火花乱蹦的时候房间的系统上传了实时录像,它一边给一个断了胳膊的机器人焊接手臂,一边看着楚门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捂住自己一会儿又钻出被子大口喘息。
“没想什么,可能是有点热。”楚门感受到手腕被束缚带紧紧扣住,难耐地动了动,“太紧了。”
于是束缚带又调整松了些,刚好卡在虎口和手腕之间。
博士拉开了他肩头的衣服,想了想又提醒道:“会疼。”
没一会儿,楚门又体会到了和之前如出一辙的疼痛,五脏六腑像被车碾过一样疼,他脸上的血色很快褪去,手指因为试图抓住些什么而在光滑的台面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博士眉头皱了起来,它盯着楚门看了会,然后别过脸,将胳膊伸到他手边,“疼痛是检验身体防御机制最好的方式,如果你很难受,可以抓着我。”
楚门并没有抓住它,束缚带的禁锢让他手指能抬起到一定的高度,而他举起手时,恰好碰到的是博士的衣袖。
于是他紧紧攥住了那一小块布料,直到手心的汗将白色的衣料染透了色。
博士左手的袖口被他扯着,从楚门的角度就只能看见它绷紧的背,还有它扭着头凝视着自己发白的指尖时颤动的睫毛。
疼痛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到了后面几乎是麻木居多,等到疼痛过去,他睁开眼才发现汗把头发打湿了,贴在眼皮上,随着睫毛的煽动时不时扫进眼睛里。
不知何时他已经松开了博士的衣袖,此刻它就站在他面前,楚门难受地甩了甩头,还是没能把那一缕头发移开,便求助似地看向它。
博士愣了下,垂着头解开他的束缚带,丢下一句“你先休息会”,便径直朝操作台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