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46)

　　楚门叹了口气，心里默默骂了ST404一通，冲动下扬起手就想把手里的U盘扔出去。
　　飞机在气流层中颠簸很剧烈，楚门一抬手，差点真的把U盘晃出去，冷静了些后，他还是收了回来。
　　手里的U盘是黑色的，因为主人长时间的摩擦，上面刻着的字母大多都已经掉了。楚门只能依稀辨认出“kin”这三个字母，应该是U盘的生产公司。
　　临走时，ST404突然叫住了他们，然后表情复杂地把这个U盘递给他。
　　ST404说这里是图灵存在的证据，他希望后世能记住图灵。
　　楚门本来并不想收，在他看来，图灵六代和ST404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一己私欲丧失人性的家伙，最终博士从ST404手里接过了U盘，走前又冲莉莉安的方向鞠了一躬。
　　楚门与博士相握的手紧了紧，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博士总是这样，无论人类如何对待他，他还是要救人类，也无论图灵如何对待他，他仍要说图灵是天才。
　　哪怕对着神提一个根本不会被在意的要求，也不想为自己谋点什么。
　　他就那么无所求吗，楚门叹了口气，偏头看向窗外，缓慢地想，若后世刻像，万千神像傲然屹立，便只有他跪伏众生。
　　楚门觉得实在不公平，或许博士至今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按照人类要求的方式去做事，却为何从不招人喜欢。
　　人类是一种善于适应，懂得趋利避害的生物，许多人走过对的路，可这条路艰难又黑暗，所以人情愿选择更好走的路，这并没有错。
　　可世人占全了这条路，还要毁了另一条路上的人。
　　他们要善意折在路途，要神死于正直，都只是因为自己没能走完那条路。
　　博士学不会违背规则，自然是社会的残次品。
　　直升机飞行时割裂了连绵的云，从半空平望，云层像翻涌的红色海浪。楚门伸出手，发现防护服也被日暮的光染得发红。
　　又想起了博士对着镜子拥抱自己的画面，心脏在收缩，楚门觉得很糟糕。
　　越了解博士，心脏也像被那些历史填充了一样，所有的酸涩和苦闷都时不时扯动着神经。
　　还好博士感知薄弱，这些后知后觉的苦涩，他就不用亲历了。
　　这么想着，楚门反而觉得不那么难受了，他躺在椅背上，轻轻扣住博士的五指。
　　不知过了多久，直升机终于开始降落，楚门视线里出现了一抹黑色，又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与直升机背向而驰。
　　能在这个高度，除了鸟，楚门想不到别的可能性，可是鸟类早已经灭绝，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正思考着一闪而过的不明物体是什么，博士忽然动了下手指。
　　博士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楚门很快松开了手，就看见博士睁开眼，眼底的蓝色慢慢亮起。
　　不知为何，这次博士眼里的蓝一直没有褪去，楚门看了眼窗外，告诉他已经到了。
　　博士沉默了片刻，偏过头看了看自己张开的手心，没有说什么。
　　一进大楼，楚门就脱掉了防护服，博士走在他身边，边走边给他把防护服叠好，无奈道：“慢点。”
　　楚门伸了下腰，舒出一口气，道：“居然有种回家的感觉，太好了。”
　　博士脚步顿了下，一言不发地把叠好的防护服递给“上”。
　　刚上到顶层，走廊里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楚门一探头，就看到“瓦力”风风火火地飞奔过来。
　　“楚门！”
　　“瓦力”喊了声，楚门蹲下来刚伸出手想摸摸它，一阵风过去，“瓦力”从它旁边溜过，没刹住。
　　“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楚门回头看它在转弯，没忍住笑。
　　“瓦力”折了回来，将脑袋凑到楚门手下，抱怨道：“楚门， 你和博士不在，都没人陪我看电影。”
　　“好了，先回房间吧。”博士低着头提醒他们，又对“瓦力”道，“楚门累了，需要休息。”
　　“瓦力”点了点头，伸手拽了拽楚门的裤脚，道：“那楚门，等你休息好我再找你。”
　　房间和楚门走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在进来前还被打扫过，被褥都换了新的。
　　窗户上还是那片楚门闭着眼都能画出来的海面，椰子树，夕阳。
　　楚门指了指窗户，笑道：“好歹二十多年，你都不换一张图吗？”
　　博士用蓝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上去格外认真，问：“你想要什么？”
　　楚门想了想，也没什么主意，便道：“算了，想不出来，就先这样吧。”
　　日暮下的海水翻腾，透出和天空中一样的赤色，楚门伸手碰了碰窗户，喃喃道：“也不知道莉莉安怎么样了。”
　　按照那样的损坏程度，莉莉安根本到不了圣约翰的身边，博士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在海边时，那么多机器人在场，其实任何人都有救下莉莉安的机会。
　　但或许所有人都知道，那样一颗必死的决心，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拦的。
　　博士站在窗边，侧过脸看着楚门道：“她会见到圣约翰的，不是吗？”
　　楚门笑了起来，“博士，你应该去做个哲学家。”
　　博士伸手将他乱翘的头发抚顺，很轻地笑道：“好了，快休息吧。”
　　楚门的确也很累了，就朝着床边走，他耸了耸鼻子，后知后觉地疑惑道：“这是什么味道？”
　　空气里有种青草的香气，很像植物室的味道，但要更湿润。
　　博士微微垂着眼，看他坐下，就把被子展开，道：“雨后的土地。”
　　楚门坐上床背靠着床头，脸有些发热，盯着博士看了几秒后，他伸手握住博士拉被子的手，只一秒，又转而握着手腕。
　　博士抬眼看他，用目光询问他原因。
　　“谢谢。”楚门说，“我现在很开心。”
　　博士怔了下，在他身边坐下，回应他：“嗯，知道了。”
　　“还有……”楚门扯了扯博士的手腕，要他转过头和自己对视，继续说，“我不喜欢你那样，把我送出去，自己去面对那些人。”
　　博士很轻地皱了下眉，“楚门，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
　　“没有必须。”楚门打断道，“保护我的安全，那是我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你没有义务保护任何人的安全，以后……可不可以多想想自己。”
　　博士看着楚门，沉默了几秒，转动手腕挣开了楚门的手。
　　楚门瞪大了眼睛，仓皇地低下头，然后手指就被人撑开，温热的手心和他手心相贴，严丝合缝。博士力度很轻，声音也很轻，“今天在直升机上，你是这样做的吗？”
　　楚门呆呆地没有说话，连头也忘了抬起来。
　　“楚门。”博士又叫了他，蓝色的眼睛像湖水一样，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脏湿漉漉的，“我是开心的。”
　　楚门还在发愣，博士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许多电流声，“听到你把这里当做家，我也很开心。”
　　楚门攥紧了博士的手，挺身坐起来，跪坐在博士面前，可那股子冲动又在看向博士时很快消散，吞吞吐吐道：“博士，你现在……”
　　博士在看他，楚门只能低下头，看着相握的手。
　　“你现在想明白那个问题了吗？”楚门道，“你离开前，我问你的问题。”
　　博士没有说话，但这么近的距离，让楚门听到了一些不该存在的声音。
　　电流穿行，零件艰难运作，齿轮相撞……楚门抬起头，看见博士眼里的蓝色越来越亮，但博士却歪着头，像是在费力思考楚门的问题。
　　“博士？”楚门伸出空余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嗯。”博士应道。
　　楚门松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博士张了张嘴，道：“我……”
　　仅仅一个字，却出现了细密的卡顿。
　　“博士！”楚门惊叫了声，又喊房间系统的名字，要他叫人来。
　　博士听到楚门在叫他，抬起头看向楚门，应道：“楚门，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