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5)
这岁数能做他爷爷了。
楚门惊了下,因为埋在被子里,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滚烫的热气从口腔里呼出又糊在脸上,他只能抬了抬下巴,获取一些新鲜空气,然后问:“谁制造出你的?”
“图灵。”这次“瓦力”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犹豫,“图灵四代。”
这触及到了楚门的知识盲区,加上发烧让思维变得迟缓,他索性想到哪问到哪,“那博士呢?”
“图灵。”又是一样的回答,这次“瓦力”的眼瞳又变成了星号,短暂地进行了检索,补充道,“图灵六代。”
四代与六代听起来像什么家族传承的关系,楚门起了些好奇心,问:“他们没有名字吗?”
“图灵就是名字。”
在“瓦力”的数据里,名字只是一个称呼,图灵四代图灵六代在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区别,楚门不知哪来的心劲,非要纠正它:“图灵不是名字,就像SL001也不是我的名字,我叫楚门。”
“楚门……”它头一次念他的名字,像牙牙学语的孩童,“你好。”
它激动地滑到床边,挨着床“坐”下,问:“那我叫什么名字?”
楚门愣了下,问:“图灵四代是怎么叫你的?”
“瓦力”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Machine。”
楚门又开始觉得冷,他伸手把背后的被子往身下压,顺利地把自己裹成了蚕蛹,然后闷闷道:“我叫你瓦力吧。”
“好,叫什么都可以。”它对名字还是没有概念,或许Machine和瓦力对它来说也没有区别。
楚门不再说话了,他沉默了很久,“瓦力”也不吭声。也许是因为生病,人要格外矫情些,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能因为这场病死去,会不会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又看向“瓦力”,问:“你们会死吗?”
“瓦力”的眼睛再次变成了星号,这次持续了很久,就在楚门以为这个问题不会再有回答时,它垂下了头,道:“我们会坏掉,被丢掉,这是死亡吗?”
“也许是吧。”楚门说,“但没关系,我们都正在死亡。”
“瓦力”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它摆了摆头,道:“可你还活着。”
楚门没有再回应,活着对他来说太过沉重,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对幼时的印象很少,只记得自己从前生活在并不美好的地方,此起彼伏的哭声,一群小孩挤在狭小的房间里,伸个腰就能碰到正在咬手指的其他孩子。
瘟疫不知是什么时候爆发的,那个狭小的房间越来越宽敞,哭声也越来越少,等到就剩他一个时,他看到窗外的麻雀撞上树干,成批的鸟像流星陨落,天空是橙色的,太阳占据了一半的窗,大得吓人。
他在有意识时,知道了人们形容此刻叫“末日”。
人类的末日,地球的末日,文明的末日。
而关于末日的起因,他知之甚少。从智能人和那些早已离开的“幸存者”口里,他只能艰难拼凑出一个令人唏嘘的事实。
早在2013年,人类在深海发现了封存万年的远古病毒“咸潘多拉病毒”,可那时病毒尚不足以对人类构成威胁,这个警钟没有在人们心里敲响。
随着全球温度不断升高,南北极冰川大量融化,成批死亡的企鹅成为了这场瘟疫的导火索。
远古病毒与企鹅体内的病毒发生交联,最开始是智利的村庄,一位渔民捡到一只随着浮冰漂流而来的落单企鹅。
有时候,人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会成为文明的终端。
前所未有的瘟疫,冰川融化造成的南北磁极反转,一切似乎都始于人类,却不会因为人类而停止。
他看过一个电影叫做《芬奇》,在电影最后,机器人和狗成为了末日里相互依伴的朋友。
电影结束他却在想那只老狗,如果连狗也离开世间,最后被迫觉醒知晓爱恨的机器人该怎么办。
博士有句话说得很不错,人类总是被情绪所累。
他就像一个濒临报废的机器,艰难地运作每个零件,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他不是在活着,只是死得很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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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科普】
潘多拉病毒:2013年法国的克拉弗里教授在智利和澳大利亚分别发现了两种巨型病毒,科学家将其命名为“咸潘多拉病毒”和“甜潘多拉病毒”。
这种巨大的病毒仅存在于水下环境,且因为长久冰冻,并不对人类构成威胁的~
第5章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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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不适的确让楚门吃尽了苦头,他睡得并不安稳,意识像浮在海面上,随着浪潮起伏,有时沉进海里,闷得心口眼前全是水汽。
“瓦力”好歹没有再添乱,夜里他睁开眼,“瓦力”被机械手臂举过床沿,正在给他盖被子。
他实在想告诉“瓦力”,如果够不到就直接让机械手臂做,但嗓子像被火燎了一样,一出气就烫得心肺疼。
他瞪了“瓦力”一眼, 任由着它在扯被子时用力过猛将他脚趾磨得发烫。
“瓦力”自我感觉良好,留下一句“晚安”,就又晃着手走了。
楚门夜里睡着时经常做梦,梦里的内容颠三倒四的没有逻辑,有时他在天上走,有时又在海里飞,他累极的时候,梦到的内容反倒越光怪陆离。
凌晨他突然觉得浑身冰冷,扯着被子将自己裹紧时,梦到一双手在摸他的额头,他掀起眼皮,正好对上博士冰冷的眼瞳。
房间没有光,他便能轻易地看到它眼瞳中纵横分布的蓝色纹路,很像电影里的银河流动。
博士将他被汗打湿的头发从脸上拨开,轻声说:“楚门,你在发烫。”
这梦果然很离奇。
楚门吞了吞口水,嗓子仍然干涩得讲不出话。
博士伸手敷在他的额头上,掌心调节成了冰凉的温度,一寸寸将热度熄灭。
他顺势闭上了眼,感受着额头逐渐蔓延开的凉意,好像冰温柔地包裹火。
等到再次睁眼时,已经是白天了。
夜里出了一身的汗,此时房间的排风系统已经打开,凉意攀延上脊柱,让他打了个寒颤。
再一摸额头,烧已经退了。
他弯腰坐了起来,难耐地将胸前被汗浸湿紧贴着皮肤的衣服扯起又放下,风就顺着下巴灌上头顶。
检测到他的苏醒,房间里的系统开始了晨起的第一声播报:“早上好,SL001号。”
楚门翻身下床,不理会它的问候,径直朝浴室走。
他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被允许不按照博士规定的时间安排做事,譬如一觉睡到中午,譬如在浴室里待很久。
他其实很享受水沿着头发流遍全身的感觉,水温要比身体温度高一点,毛孔在这样的温度下逐渐打开,像干涸的植物汲取水份。
抹沫浴露时他听到大门传来一声闷响,熟悉的播报由远及近地传来。
“现在是进食时间,现在是进食时间……”
楚门愣了下,头也没回道:“你敢进来试试。”
“瓦力”没了声音,估计又去哪里用头撞墙了。
楚门扭开了水,开始冲洗泡沫,下一秒门外忽然传来道熟悉的声音。
“你倒是凶得很。”
他一个愣神,水就迎着脸砸了下来,灌进鼻子里呛得他直咳嗽。
“怎么了?”门把扭动了下。
“别!等……”察觉到门外的人想进来,楚门忙一手挡住了门,另一手不知是先捂哪里。
人类社会不复存在的时候,楚门其实就没有再体会过尴尬,但此刻他就好像刚刚知晓是非的亚当和夏娃,因为赤身裸体而羞于见上帝。
水仍然在迎面泼下来,他紧闭着眼,却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
“咳咳……别进……”他艰难抉择下最终选择先挡住眼睛,免得水继续泼溅进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