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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49)

作者:priest 时间:2020-04-01 09:40 标签:幻想空间 年下

    说话间,那榻上的老人哼了一声,重重地咳嗽了几下,悠悠转醒。
    长庚也不嫌脏,从旁边取来一个痰盂,助他吐出了一口浓痰。
    妇人见了大喜,千恩万谢,陈轻絮递给长庚一块手巾,指使道:“你去开副药来,我给你把关。”
    她说话语气轻缓,但内容却很有些命令意味,长庚二话不说,应声铺开纸笔,略作沉吟,便动笔写起了药方。
    玄铁营的小将士的眼睛差点瞪出来,他跟在顾昀身边的时候,听顾大帅提起过不止一次,说四殿下大了,有点管不了了——可这分明是指东不往西,比学堂里的小学生还乖顺,哪有一点从小就当面和安定侯吵架的不驯?
    他自己风中凌乱,陈轻絮已经和那妇人攀谈起来。
    见病人好转,妇人放松了不少,这一聊起才知道,原是本地耕种傀儡大肆推行后,大家都没有地种,虽然朝廷有规定,令乡绅地主不得亏待佃户,可时间长了,谁愿意养吃白饭的?拖欠和缺斤短两也是常有的,那些有了傀儡仍在干活的人心里渐渐也不平衡起来,到后来,农人一派,长臂师一派,其他做小买卖的、看地的又是一派,都觉得自己亏,互相看不顺眼。
    那妇人的丈夫不愿在家里游手好闲惹闲气,跟老乡去了南边找事做,不料这一去就音讯全无,家中老公公又病,孩子年纪幼小,指望不上,她们村里的赤脚医生嫌整日没有事做,早已经走了,她这才只好勉力自己背起老公公,长途跋涉去寻医。
    陈轻絮闻言一皱眉:“南边?南边今年方才发了一场大水,赈灾还来不及,有什么事好找?”
    那妇人面色茫然,显是久居山村,除了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也不知天下有别的地方,全无概念。
    正在写药方的长庚却问道:“那今年配给的粮食大婶拿到了吗?”
    妇人闻言看了榻上苟延残喘的老人一眼,面露愁苦:“不瞒公子,还未曾,我……我这一把年纪了,也不好上门讨要闹事,好在今年粮价低,家中还有些积蓄,出去买些也使得。”
    她话是这样说,但是长庚心里明白,这些人世代耕种,节俭惯了,轻易是不花银钱的,花一次心如刀割,否则她怎么会大老远的路,背着公公一步一步走来,也不舍得雇辆车呢?
    陈轻絮:“不是有朝廷的公地么?我听说朝廷公地每年缴足国库、分派官员,剩下的凡本地在籍者都能领一些的。”
    那妇人苦笑道:“我们那公地没种,撂荒两年了。”
    长庚:“因为什么?是地不好吗?”
    妇人:“听说是因为离一个什么官老爷的老家很近,县太爷想占那两亩地修个祠,上面又不知怎么不同意,反正一来二去,谁也说不明白这地要干什么,便撂了荒。”
    此言一出,屋里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三山六水,统共一分田,还要撂荒,”陈轻絮叹道,“这些人哪……”
    长庚没吭声,不知想起了什么,他飞快地写完药方,递给陈轻絮检查,陈轻絮道:“嗯,尚可——大姐跟我来吧,我这里存着些常见药,便不用你再买了。”
    说着,她带着千恩万谢的妇人转到后院去了。
    一见她走,玄铁营的小将士这才松了口气,磨磨蹭蹭地转到长庚面前,也不吭声,只是跟前跟后,见长庚要干什么,就一声不吭地撸袖子上去先做好,不一会工夫,他已经麻利地洗涮了痰盂,拾掇好了纸笔,这才终于酝酿出了第一句话,磕磕巴巴地说道:“少爷对这里很熟啊。”
    长庚应了一声:“嗯,来蜀中时经常在这落脚。”
    什么!孤男寡女!
    小将士脸都憋红了,深感自己任务重大,此事若是不弄清楚,自己回去说不定会被侯爷削成一只痰盂。
    长庚见他那被雷劈的表情,才明白他在想什么,忙笑道:“想哪去了?这虽然是陈姑娘的房子,但她一般都不在的,房子平时空着,江湖朋友们谁恰好来了就住几天。若是偶尔赶巧她在家,女的就留下,男的自己出去另找地方——这回本想带你来蹭两天,不过既然她回来了,我们俩还是出门找客栈吧。”
    小将士想先是放下了一半心,想:“哦。”
    然而这一半心还没完全放下,很快又提起来了,小将士有些心酸地想道:“堂堂四殿下,一点住店钱都要省。”
    再看长庚那身破袍子,小将士脱口道:“大……主人要是知道少爷在外面过这种日子,心里指不定怎么难受呢。”
    他不太会说话,有点敏于行讷于言的意思,因此偶尔这么说一句,就让人觉得格外真挚。
    长庚心里一滞,一时没接上话。
    正这当,陈轻絮抓好药,带着那妇人出来了,瞥了一眼长庚的脸色,皱眉道:“平心静气,我说过你什么?”
    长庚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
    陈轻絮是他半个老师,这话没错。
    两年前长庚乌尔骨发作时,被师父撞见,这个只有天知地知和他自己知道的沉重的秘密终于有了另一个出口,他师父自称不通医理,带他辗转多地,最后在东都找到了陈轻絮。只可惜乌尔骨乃是北蛮巫女的不传之秘,见多识广的陈神医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好一边给他开些平心静气的药,一边慢慢钻研。
    期间,长庚找她打听过顾昀的事,拐着弯地问道:“陈姑娘,世界上有没有一种人,耳目时灵时不灵的?”
    陈轻絮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不便多嘴,于是只是简单地回道:“有。”
    长庚又问:“那什么样的耳目不灵能用药缓解?”
    陈轻絮答道:“天生的不行,后天受伤造成的视受损情况而定,中毒的或许可以。”
    她以为长庚拐了这么多弯,接下来会直接问出顾昀的事,可是没有,她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这少年的聪明通透。
    长庚听完,只是沉默了许久,最后恳求她收自己为徒。
    陈家世代出神医,又讲究又不讲究,家训只有“悬壶济世”四个字,像话本中那些性情古怪的“神医”那样只接疑难杂症、“看病下碟”的,必要被逐出家门的,重伤重病、奇毒绝症她治,小儿风寒、妇人难产找她,她也欣然而往,对平生所学自然也不会敝帚自珍,没有什么“家学不能传外人”的规矩,有人求,她就教,只是陈姑娘说自己也不算出师,不敢名正言顺地收徒,所以只能算半个师父。
    陈家在太原府,到了秋冬时节,陈轻絮一般不在南方逗留,长庚料想她此时还在蜀中,必然有事,便从怀中取出个钱袋交给那玄铁营的小将士,打发他雇车将老人和妇人送回去。
    小将士哪里肯接他家穷困潦倒的四殿下的钱,忙胡乱推拒一番,匆匆去了。
    等这些闲杂人等都走了,陈轻絮才取出一个布袋子:“碰见你正好,这是我新调的安神散,你带回去试试。”
    长庚道了声谢,接过来收好,取了一点塞进自己的荷包里。
    陈轻絮无意中瞥见那荷包,眼前一亮,只见上面没有什么“鸳鸯戏水”、“蝴蝶双飞”之类让人看着就眼晕的绣活,干净的绸子里,外面包了一层磨得极薄的软皮,皮上用刻刀镂空刻了一小圈花纹,像是个铁腕扣,机关勾连,尖端还露出一侧刀刃,几欲飞出,极其精巧。
    陈轻絮随口夸了一句:“这是哪里来的荷包?好别致。”
    长庚:“自己做的,你要吗?”
    陈轻絮:“……”
    饶是陈神医千军万马中泰然自若,此时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震惊。
    “很结实的,”长庚推荐道,“对了,还没问你,中秋都过了,你怎么还在蜀中?”
    “安定侯南下路过蜀中,约我在此,”陈轻絮反问道,“怎么,你不知道?”
    长庚:“……”
    风水轮流转,这回被震惊的换了人。
    好半晌,长庚才借着安神散的余香,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不知道,我义父……他南下做什么?”
    陈轻絮莫名其妙道:“安定侯离开西北当然是有军务,我不过仗着祖荫同他说过两句话而已,他要做什么也不会跟我说呀。”
    长庚:“可是刚才那位玄铁营的小兄弟告诉我,他头年会回京……”
    陈轻絮听了更加莫名其妙:“这还没到重阳,侯爷头年回不回京,跟他现在身在何处有关系吗?”
    长庚:“……”
    他哑然片刻,终于忍不住失笑,想来大概只有他这样盼极了也怕极了的,才会将三四个月的光景视为无物。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知道这事才来的,闹了半天是凑巧经过,”陈轻絮道,“他信上说约莫就是这几日,你要是不急着赶路,不如留下等他一等。”
    长庚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思绪早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
    “长庚,长庚!”陈轻絮在他耳边一声低喝,长庚蓦地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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