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 上(75)
“御飞虹”直觉不妙,手掌一拍大地便借着冲力一跃而起,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土枪从坑洞里爆射而出,差点就把他戳了个对穿。这一击落空,土枪飞到“萧傲笙”手中,她利落挽了个枪花,遥指“御飞虹”面门。
“御飞虹”掸了掸身上泥沙,对她笑得很温柔:“真不愧是寡宿王,哪怕换了具陌生的身体,也没有让你变成废物。”
“你是在骂自己吗?”嗤笑一声,“萧傲笙”毫不客气地摸了摸现下皮囊那肌理分明的紧实腹部,手指微斜向下,笑容便变得有些轻浮,“可别妄自菲薄,至少你除了一身筋骨灵脉,这本钱也是不错的,本王看得上。”
“……”
都说当兵三年,新蛋子也变老油条,何况寡宿王的名声不是坐镇大帐坐出来,而是实打实在战场军营里日以夜继拼出来的,高贵优雅是她身为天家贵女的本分,厚脸皮则是她摸爬滚打的底气。
然而“萧傲笙”说得轻松戏谑,背后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御飞虹”入魔之后,体内原本枯竭的真元瞬间被充沛魔力取代,再加上周遭已经被邪魔之气充斥的环境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六道封魂阵,哪怕她是个睁眼瞎,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己方二人能占天时地利人和中的哪一个。
何况……她这里尚且难以为继,暮残声那边岂不更加独臂难支?
握着土枪的手微颤一瞬,正当“萧傲笙”准备动手之时,一直站在屋顶上的青衣人终于不再跟个石像般木然而立,慢慢转头看向了她。
“六道封魂阵还有一个时辰就爆发,这里的一切生灵都会作为魔龙血祭,你们赢不了。”他身形未动,声音却聚成一线传入“萧傲笙”耳中,“重启灵涯,否则就等死吧。”
“萧傲笙”身形一震,猛然抬头看着那面无表情的青衣人,同样传音道:“我凭什么信你?”
青衣人扯了扯嘴角,却不答话,只是仰望天空。
穹顶乌云密布,间或有电闪雷鸣,在白光炸开时依稀可见有巨大龙影在云间腾挪翻飞,喷出的毒雾将乌云都染成近乎墨绿颜色,触目惊心。
“罗迦啊……”他的手指抚过那藏着欲艳姬剩余元神的袍袖,似乎在问欲艳姬,又似乎在问自己,“你说……我是你的尊上,可你看我的眼神……跟看它不一样啊。我真的是他吗?”
欲艳姬有生以来头一次遭此重创,元神都被灵涯最后爆发的剑气斩去一部分,现在已经失去意识昏死过去,自然也不可能回答他。
他便低下了头,小心掸去青衫上那点灰尘,自语道:“如果是,我却不想彻底变成他;如果不是……那,我是谁呢?”
风将青衫吹拂得猎猎作响,却无人能回答他。
穹顶之上,一只龙爪从雷电缠绕的云层中漏出半截,火焰在漆黑幕布上燃烧起来,顷刻红了半边天。
第五十二章 灵涯
早上接到电话,外婆大限,请假几天,事发突然,今天回老家。
打不过。
暮残声他看着那条在雷网中张牙舞爪的魔龙,浓浓毒雾从雷网缝隙中溢散出来,把周遭云天都染成骇人的幽绿色,若非他从小修习《浩虚功》,多年来未沾三毒,恐怕已经在这毒雾中心境失守,陷入了疯魔之态。
他心知不能硬拼,便借云雷布阵,虽然把魔龙暂时困在其中,可那雷网在爪牙撕扯下不得长久。魔族的元神比肉身更强悍,哪怕罗迦尊神智已丧,本能仍驱使这魔龙之体大开杀戒,暮残声透过明灭的雷光看着它,只觉得龙身雄伟巨大得可怖,气息也暴虐疯狂,龙吟不绝于耳,震得心脑一同颤栗。
站在这魔龙面前,威压沉沉落下,他几乎要被压成山下一只爬虫。
打不过……那又怎样?!
暮残声抹去嘴角血迹,见到魔龙一爪撕开雷网冲了出来,他不退反进,腾身落在魔龙头上,左手死死抓住龙角将身伏低,右手屈指成爪倏然落下,但见雷火窜过,竟是生生掀了它一块鳞!
魔龙喉间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昂首立刻将他甩了出去,同时将身一扭,张口就去咬他。暮残声御风横移,险险与龙口避过,身影迅如闪电疾走,魔龙在后紧追不舍,一时之间只见得龙影在在云层中翻飞直冲,伴随着毒雾如借风势,共同追逐着那道白影。好在暮残声精于身法,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道雷光,在云雾里上下左右腾挪疾驰,每每都与魔龙爪牙擦身而过,又在毒雾沾上之前险险错开。
挑衅的猎物就在眼前,却始终失之咫尺,将已经疯狂的魔龙彻底激怒。
它张嘴发出一声长啸,全身鳞甲都竖了起来,猩红双目里有黑芒顿显,刹那间有无数尖啸从四面八方由远至近,似千魂百鬼一齐高声大作, 那片毒雾陡然扩张,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些个没有被土麒麟暂时挡住的邪祟都从各处涌来,融入了毒雾里。
突然嘈杂起来的啸声让暮残声头疼欲裂,下意识运起真元守住气海灵台,原本灵活的身法不可避免地一滞,毒雾瞬时欺身而近,然后竟是化为一只绿色龙爪,向着他背脊拍了下去!
暮残声只觉得后背如遭山岳冲撞,全身筋骨都是剧痛,聚集起来的妖力几乎都被打散,整个人瞬时飞了出去。好在他反应不慢,生生咽下涌上喉头的气血,见到魔龙吞咬过来而自己避之不及,眸中掠过凶光,竟是直接加速冲进了龙嘴里,在眼前一黑的刹那,他一手化为狐爪,狠狠刺进魔龙口腔内壁——它全身上下少有的柔软地方!
魔龙吃痛,却是凶悍无比,也不管食物扎嘴,势要将他咬碎吞下。被狐爪撕碎的血肉几乎眨眼便长好,锋锐的牙齿如锯般咬合磨动,沾满毒涎的舌头在嘴里翻搅不休,不仅沾身溃烂,稍不留意便要把他卷入食道!
“该死……”
四周都被血水肉沫和毒涎包围,暮残声一手撑住头顶利齿,双脚恨不能在那条舌头里生根,哪怕被毒涎腐蚀得皮肉如遭灼烧,也比被卷入肚腹要好。这魔龙可不是红蜥,一旦被吞了下去,可就再也没有爬出来的机会了。
尖牙一寸寸往下压,手臂骨骼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暮残声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罗迦尊已故千年,曾经强悍精绝的咒术、魔法都已随着神智浑噩而一忘皆空,可他们之间差距何止“鸿沟”二字可以形容,单凭这具魔龙之体已经足够把此间生灵尽数碾压成粉尘。
血顺着额头淌下来,他的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头顶已经隐约可觉利齿接近的刺痛,一霎时头皮发麻,膝盖也望了下去。这下子失了力,龙舌立刻一卷,尖牙当即落下,暮残声瞳孔骤缩,将身裹进龙舌里顺势翻滚,那牙齿就与他擦过,咬断了自己半截舌头!
哪怕这舌顷刻就接拢,魔龙也是痛得在云层里翻滚不休,可它竟然没有因为吃痛张嘴大呼,依然将牙齿咬合得严密无缝,仿佛最可怖的囚笼。
毒雾顺着喉咙蔓延上来,慢慢充满整个口腔空间,暮残声心头咯噔,想起“御飞虹”现在的状态,分毫不敢大意当即屏息,可他人在其间无路可逃,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
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两个……
这四个字在脑子里被强迫循环,他几乎如不知疲倦的傀儡般用双手化爪撕扯魔龙的齿舌口腔,随着时间流逝,毒雾不可避免地钻入他七窍,将那原本赤红的眼睛也染上了丝丝绿色,大脑越来越昏沉,渐渐连这四个字也想不清晰,浑身浴血的他慢慢僵硬住动作,龙舌再度裹住了他的动作,向喉口拖拽。
“残声大人……”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虽然轻柔,却如惊雷平地炸响。
暮残声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堪堪撕开龙舌退到侧壁,惊惧地看着这片已经被幽绿毒雾充斥的口腔,发觉自己刚刚竟是着了道。
魔龙的毒雾摧折心智,能够引起幻觉,也能勾动魂魄共鸣,是十分可怕的鬼蜮伎俩。它拼命想要吃了他,这种念头渗入毒雾里,被他吸收后就直达心脑。
若非……他心头猛跳,此处无人,闻音自然也不可能在这里,刚刚那声音只是自己在危急关头的幻听。
“闻音……”
原来在这个时候,他竟会想起闻音吗?
对了,闻音还在等他,两个时辰也还没到,他不能现在就死。
恍惚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从冰天雪地里亡命奔逃的小狐狸到夕阳下不断燃烧的火柴堆,从净思俯身伸来的双手到闻音在暖玉阁里垂首抚弦的模样……大雪山、朝阙城、灵涯洞、妖皇宫、眠春山、寒魄城,这些他艰难走过的地方现在都好像拉成了一条长河,而他顺游而下,眼前已是分岔口,一则生,一则死。
暮残声在磨动的齿缝下缓缓跪倒,本来已经黯淡下去的双目重新焕发光亮,赤如火,红如血,脑子里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像是断了根弦,又仿佛有什么无形壁障在此刻松动裂开。
最终,他脑中画面停留在自己行过水域时最后做过的那个怪梦,这一次彻底清晰——
空旷如荒野沙漠的幽暗之地,火焰从脚下燃烧起来,雷光顺着隐约可见的阵法纹路蜿蜒纵横,手持长剑的陌生男人浑身是血,背后那片尸骸几乎堆成山,没有眼白的双目里只剩下最浓重的黑暗与血红,血丝从瞳孔向四周蔓延,渗透眼眶后就化成血痕淌过脸颊。
他每走一步,身形就更虚化一些,满地残骸竟还如有生命般蠢蠢欲动,如此一来,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最终,男人走到了雷阵中心,一脚踩住了那颗不断挣动的巨大龙头,狠狠踹了那龙头一脚,笑容虽疲惫,声音却还有力:“老实点,就算我今天死了,只要灵涯还在世上一天,你也别想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