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 上(39)
人们放眼望去,四下皆是焦土碎石,只有那座山神像毫发无损,屹立不倒。
神像颈上的长蛇不见了,男子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头上用玉石雕刻成的花环竟然活了过来,舒展着柔嫩的花瓣绿叶。
不知是谁最先跪下,紧接着人群就像被风吹折的麦秧一样接连伏首,向着神像无声泪流,苦苦乞求。
神婆跪在最前面,笑容越来越大。
有了这一次,信愿之力当有数年不息,一定能让山神大人……
她心中的念想未尽,突然听到了一声裂响。
那裂响并不大,却在这死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耳。
神像头顶的花环在盛放之后迅速凋谢,一道裂痕从眉心突显,随即迅速蔓延拉长,最终在神婆惊恐的注视下崩裂成金玉碎块,滚落于焦土,与满地碎石瓦砾无异了。
众人哗然,神婆不可置信地转身,只见有清润山风平地而起,将堵塞出路的碎石堆掀飞开去,草木从地缝中迅速抽枝生长,撑住了摇摇摇摇欲坠的山岩,四处肆虐的毒虫如受命令,似潮水般向附近大大小小的洞穴缝隙退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看着这样神异的场面,又看看碎裂的神像,正不知发生了何事,神婆突然发了癫狂,死命推开拥挤的人群,奋力往外跑去。
“神婆大人……”有人想拉她一把,不料这一手抓去竟是冰凉无温,正惊愕间,低头对上了神婆血丝密布的眼睛。
那双眸子里只剩下可怖的眼白和血丝。
“滚!”
趁着众人被吓住,神婆冲出了人群,向着山顶方向赶去。
她已经死了百余年,除了那条蛇妖再没怕过什么,只担心自己不能救出山神大人,唯恐不能让他重新登上至高之位。
可是在即将大功告成时,他的神像在她面前碎裂了。
她明明算好了一切,从神位到香火,从信愿更迭到祸福转换,从破阵之法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神婆的表情越来越可怕,被自己刻意收敛的阴灵煞气此刻纵横四溢,她只顾着满心乱想,没有发现头顶的雷光戛然而止,汹涌的腥风也渐渐止息。
似乎有一只手,撑住了即将塌陷的天空。
阴灵是不知疲倦的,神婆将一切都抛在了身后,待登上山顶时瞳孔骤缩,浑身瘫软,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山顶已经化为一片焦土,被自己留下陪伴山神的闻音跪在地上,在他身前不远处有一只血迹斑斑的七尾白狐,正死死咬住一条黑蛇的七寸。那蛇只剩下左中两个脑袋,右边的头颅消失不见,仅留一个血淋淋的断口,似被利爪生生截断。
她的到来打破这片死寂,但闻一声惨笑,那条黑蛇奋力挥动蛇尾狠狠抽在了白狐身上,本就重伤的白狐顿时吃痛,当即松了口。
“贱人——”
黑蛇嘶吼一声,可惜已经没了向她扑来的力气,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焦土上翻滚几下,竟然渐渐缩小变幻,化成了一个人首蛇身的长发男人。
他有一条黑鳞红纹的蛇尾,头发漆黑如墨,双目澄黄,裸露的上半身与人无异,暴露出心口一道陈年伤疤,约有鸟卵粗细的血洞周围裂痕密布,似被钝器生生钉穿。
神婆看他一眼便浑身发抖,可她仍是强按下恐惧,膝行过去抓住了闻音的肩膀:“山神大人呢?山神大人在哪里?你说话啊!”
“他……”闻音用空洞的眼神“看”向她,喃喃道,“没了。”
什么是没了?
神婆呆愣住,她死死盯着闻音,旁边那人首蛇身的男子却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
第二十八章 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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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三首蛇妖现世,为祸眠春山,造成村民死伤过半,最终由村长带领众人找上神婆,请她去山神庙求助虺神君显灵降妖。
人们都说那蛇妖虽凶戾异常,终归敌不过虺神君神通广大,可是肉眼凡胎的俗子往往会被表象欺骗,看不到真相。
那晚斗法的败者,是虺神君。
虺神君是被奉于神坛的神灵,其力量来源有二,一是这满山灵魅聚地气纳日月的精华,二是香火愿力。然而在那之前,随着眠春山风调雨顺,靠山吃山的村民们也得以繁衍生息,对采猎种植的需求也越发大了。经年之后,山中的灵魅越来越少,地脉也被人为损坏,全靠虺神君的法力维持土木生长,可是随着老人们渐渐衰亡,对山外世界抱有强烈好奇和热情的年轻人成为眠春山的中坚力量,神婆不再是村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山神也渐渐失去了香火信仰。
他的模样仍清隽如岚风朗月,却像大树一样开始从内部枯萎了。
那个时候,神婆被蛇尾紧紧箍住,已经衰老的她根本无法承受巨力,全身骨头都几乎要被生生绞碎,只能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虺神君,在心里拼命地求他快走。
虺神君应该是听到了,他擦掉嘴边的血,对着神婆说了一声“别怕”,然后丢掉了手中的木杖。
原本莹润如玉的绿木杖落地便化为一根枯枝,她看到自己的神对这妖物低下了头,听到他说:“放过她。”
人首蛇身的妖物不屑冷笑,反而加紧蛇尾力量,捏得她发出一声惨叫,胸骨几乎都要插进肺脏里。
围绕在虺神君身边的绿藤结界顷刻枯死,他走到蛇妖面前,然后跪了下来,声音低哑:“求你放过她。”
“求我?”蛇妖眯起冰冷的竖瞳,看不出是轻蔑还是恼怒,“你身为山神,向来有求必应,如今却来求我?”
虺神君对他的讽刺无动于衷,他伏下身,磕了头:“我求你,放过她。”
蛇妖脸上的表情终于凝固了。
眼泪顺着枯皱面容往下淌,神婆盯着跪伏在地的虺神君只觉心如刀割,那是她为之付出全部的神灵,人这短短一生内能拥有的所有最好的东西,都被她跪下来用双手献给他,不求他的低头青睐,只要他高高在上。
可是他为她低下头,屈了膝。
“既然你求我……那我,成全你。”良久,蛇妖松开了尾巴,他用手摩挲着虺神君的颈侧,动作温柔如抚摸一朵枝头新绽的花。
下一刻,这朵花就在他手里被揉烂捏碎!
一根石锥在他手中化出,刺进了虺神君的颈部,巨大的力道在穿过他骨肉之后余势不绝,硬是将其钉在了地上!
滚烫的血花在狂风中飞溅铺展,落进神婆已经浑浊的眼睛里,混合眼泪一起流下。
虺神君彻底输了,可他仍是维系眠春山万物灵泽的神,再厉害的妖邪也不能杀死他,于是蛇妖想了一个办法——让山神倾心庇护的村民,亲自掐断他身为神灵的命脉。
“……后来的事情,就是你们所知的那样了。”
阴灵没有生息,说话时总有一股细弱的凉风在耳边萦绕,吹得人从皮到骨寒了起来。闻音不禁抱紧了胳膊,他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因失血过多感觉手脚发凉,听了这段真相更觉脑后生寒。
神婆虽然跟他讲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虺神君,镇妖井已经被毁,身着青衫的长发男子盘膝坐在山顶,月华似乎钟爱他,几乎聚成一条银白的瀑布直垂九天,独独倾倒在他的身上。
除了他,还有谁配称虺神君、堪为眠春山神?
蕴含灰败死气的眼睛微微一敛,好在她面前的人是瞎子,看不到这神情的变化。
闻音握紧了拳头,哑声道:“所以,当时蛇妖变成山神大人后,故意对大家说‘食蛇妖血肉可益寿延年’,抛出诱饵等着贪婪的人上钩……对吗?”
神婆闻言,脸上流露出刻骨的怨恨,手指抽动了两下:“不错。”
“那么您呢?”闻音道,“蛇妖答应了山神大人要放过您,而修行者最忌讳毁约,当时您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来阻止,后来还被他取代了身份?”
“当初的我,已经是个快病死的老太婆了。”神婆深深地叹了口气,“爬上山神庙几乎用光了我最后的力气,遭了这一劫后,哪怕他放过我,我也没多少时间可活了……他将我扔到后山,让我自生自灭,我却不小心滚进了崖洞里,到死都没能出来。”
闻音回忆了一下崖洞地形,且不说偏僻,那是个隐蔽的困地,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入内尚难得出,更何况是个重病体弱的老人?
神婆道:“我不甘心山神大人落得这般下场,不甘心他取代神灵高高在上,不甘心他造孽无数却有后福……我拼命想找到出路,想把真相说出来,可没想到的是,出路没有找到,却在洞里发现了那些壁画。”
“壁画不是您刻的?”闻音皱了皱眉,他回忆着那些刻痕的触感,可惜年份都过了太久,单凭手指触摸根本不能确认。
“那样长的壁画,我一个老婆子怎么有力气?”神婆苦笑一声,“我点了火折子,发现壁画的内容竟然与那蛇妖有关,想来是先辈人所留,然而中间好大一部分都被刮花了,我便在后面添上蛇妖之乱,可惜还没刻完便发了病,受不了折磨,便寻了短见。”
闻音脸色微变,他想起那把卡在神婆颈骨间的小刀,本以为是蛇妖所留,却没料到是她自己下手。
那样可怖的伤口,死后多年凶器仍卡在骨中,她该是用尽了仅剩力气,抱着极强的求死之心,根本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