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一个演技派(9)
他握住皇后的手:“宫中太安静了。即便我睡着了,旁边还是有点声音才好。”
皇后有些担心:“不会扰到陛下休息么?”
皇帝摇摇头。他病了一段时间,眼眶有些凹陷,皇后此刻只想满足他一切要求。她立刻布置起来,叫宫女将廊下的翠鸟重新挂起,又叫来乐师在隔间弹奏琵琶。皇帝闭目休息时候,皇后就在屏风后面一边看书,一边与女官低声说话,只聊些花草,针黹,养鸟养猫的话。
皇帝再次沉沉睡去时候,只觉得安心多了。
但御医的心放不下来。方佑之在宫中做了近三十年御医,经历了三个皇帝,能有惊无险熬到如今,凭的是硬本事。有人背后叫他“方判官”,宫中也知道他这个绰号,并不以为忤逆。
因为几十年下来了,方判官说能活的人,他就能活。方判官说不能活的人,从没有能活过半年的。
光有这能断生死的本事还不够,方佑之还知道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闭嘴,重要的话该对谁说。
眼下皇帝的情形,方佑之心中已经定论。兹事体大,他只敢对一个人说。
萧从简放下茶盏。茶室中没有灯,这会儿夕阳已经落下去了,茶香在暗昧中更加明显。
“你确定?”他问方佑之。
方佑之头埋得很低,不敢直视丞相的眼睛。
“丞相,我不会看错。”
他看到萧从简又端起那盏茶,并没有喝一口,又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萧从简才又问:“皇帝最长能拖到什么时候?”
方佑之说:“太医院一定会尽全力,应该能熬到来年二月。”
萧从简又问:“到什么时候太医院其他人会看出来情形不对?”
方佑之有可能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但不代表太医院其他人都是废物。这样下去,宫中不会太平了。
方佑之说:“再过半个月,陆太医应该也能看出来。然后陈太医,秦太医,周太医会有定论。一个月后,恐怕整个太医院都知道了。”
萧从简从茶室出来,立刻给在外的长子萧桓去了一封急信。信中叫萧桓改道淡州,去淡州察看灾情,不得他的命令,不许离开淡州。
李谕正在淡州愉快地生长。
到了淡州小半年了,他差不多已经完全习惯了。最近王府又买下了后面一块地方,准备把三块地方一起打通了,可以修整得更宽敞舒适些。李谕想砌一个池塘养养鱼。现在的院子太陈旧单调了,阳光也不够。
造园师正在给他画图纸,他们计划过完年再动工。吕夫人看过图纸就开始和王妃争最好最靠近王爷的院子了。李谕恐吓她,她再搞小动作,就把她迁出去一个人住去。
到了年底,李谕终于正式算清楚他现在一年有多少收入。他现在在淡州完全靠土地收入,再加上朝廷给他的俸禄,他年底一共有一万多两银子入账。
他竟然挺满意。当然与云州是不能比,不过反正他也不是真正的汝阳王。只能感慨,皇室就是皇室,哪怕被赶到这穷性僻壤了,他也没缺钱——只要不要像原装汝阳王那样花钱,他这辈子是不会缺钱了。
等过了年,除了整修王府,他还打算再多请几个老师,建一座家塾。最近还有人建议他趁灾后土地便宜,多买些田地。他没答应。
年底事情太多,人进进出出,给他请安的,送礼的,求赏赐的,讨钱的,帮忙置办年货的。大冬天的并不冷清。
韩望宗这天又去王府,就听到一阵不成调的乐器声。
老远就看见汝阳王正站在廊下,披着件半旧不新的大氅,见他来了,就冲他挥挥手。
“小韩真是不客气,又来蹭酒喝了。”李谕经常开韩望宗的玩笑。
韩望宗刚行了礼,就听见一阵摧心肝的琴声。汝阳王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韩望宗笑道:“王爷的新伶人还差了火候啊?过年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待客?”
汝阳王哈哈大笑起来。
韩望宗知道汝阳王新近买了三十个人入府,说是要充做侍女。这批人都是在难民中挑选的,年龄都较小。汝阳王放了话,越嫩的他越喜欢。
这会儿,看来是这些女孩子正在隔壁学练琴。
韩望宗并不知道这杂乱的琴声有什么好听的。不过他出于礼貌,还是陪着王爷站在廊下听了一会儿。
李谕就是想起了上辈子。他还没上大学,还在老家,家楼下就是个琴行,周末经常被喧哗又毫无章法的琴声吵掉懒觉。
过了一会儿李谕才回过神来,看向韩望宗问:“今天来有什么正经事?”
韩望宗也收敛了神色,严肃说:“殿下,萧公子来淡州了。”
第13章
“萧公子是谁?”
并没有对萧丞相不敬的意思,李谕一时没反应过来萧公子是谁。他只认识一个姓萧的,而且他不觉得别人会称萧从简为萧公子。
韩望宗已经习惯了汝阳王的蠢了,他懒得再去辨别王爷是真蠢还是假蠢,解说道:“萧公子指的是丞相长子萧桓,皇后的双生兄弟,曾在宫中为卫尉。如今正随按察使出巡。”
李谕说:“哦。”
他对萧从简是敬而远之。或者说,不得不敬而远之,离了十万八千里,够远了。萧家人如何,与他没有一毛钱关系。
“那就送点土特产给他吧,聊表心意。我想萧公子应该是不会缺银子的。送点根雕怎么样?”李谕酸溜溜地说。
“殿下!”韩望宗才不想讨论什么根雕,“殿下不好奇萧公子这时候来淡州做什么?”
李谕打了个寒颤。大过年的,小萧不在京中和家人团聚,跑到淡州来。果然是件诡异的事情。
“不管他来干什么,最好不要和我有关系。”
韩望宗低声道:“名义上是来察看灾情的。但隔壁的宜州才是受灾最重的,而且灾情最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城中情况很安稳。淡州这一年来,并没有其他大事能造成变数。除了一件事。”
李谕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汝阳王。这一年,汝阳王从云州滚到淡州来了。
“他要见我?”李谕问韩望宗。
韩望宗摇摇头:“并没有。萧公子现在住在刺史府上,并没有提出要见殿下。”
李谕怒了,感情韩望宗这是耍他玩呢。
“很好!”他说,“因为如果他想见我的话,就要来王府见我!我是绝对不会去主动见他的!我这辈子一个姓萧的都不想见了!”
韩望宗提醒他:“殿下,会不会是京中出什么事了?”
李谕没有京中的消息,他告诉韩望宗:“你问我不如去问何君达,说不定何君达知道的消息都比我多。”
他在京中的主要消息来源,一方面都是宗室皇亲,二是王妃的娘家,但这一年来,随着他失势被赶来淡州,这些亲朋都冷淡许多。节日会有些日常问候,但朝中的事情谁也不会和汝阳王提起了。
“京中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是我干的。”李谕说。
韩望宗只觉得这件事情透着蹊跷,却怎么也猜不透。这种感觉实在很讨厌。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冬日午后铅云密布,隔壁的琴声不成调。李谕忽然说:“这些孩子是真无辜,才被我买回来几天。”
他顿了一下:“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就劝何君达放走这些孩子吧。”
一个月后。
这天夜里皇帝从昏睡中醒来,似乎有些精神了。
“霈霈。”他目力已弱,大白天睁着眼睛也觉得眼前像笼着一层雾,更别提在深夜中,他摸索着伸出手,皇后握住了他的手。
“陛下,我在。”皇后温柔说。
皇帝喘息着问:“霈霈,你过去答应我的话,还记得吗?”
皇后没有犹豫:“我记得。”
皇帝点点头,他只是握着皇后的手,等了许久,仿佛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才说:“好。明日我要留遗诏。召萧丞相,周仆射,谢仆射,还有……文太傅入宫。”
皇后没有说话,眼泪已经落了下来。皇帝没有说话,他渐渐又陷入昏沉,喃喃道:“你决断吧,霈霈,你来决断……”
皇后再也忍不住,伏在床边任眼泪无声涌出。
她知道皇帝的意思。这半个月来皇帝都在东华宫中养病,身边是皇后和皇后的人。实际上的号令不通过皇后,根本传不出这个房间。若皇后阻挠或是动动手脚,他的遗诏很难留下来。
皇后此时并不是在为皇帝哭,也不是感到为难,而是她因为知道自己已经下了决定。她柔软的心中藏着一把利刃,她将要用它去刺伤她最亲的人。
哭完了,她擦了脸,站起来,走出内室,走过两道屏风。坐在熏炉边一边值夜一边给衣衫熏香的宫女见到她纷纷起身行礼。
正月刚过不久,新换的宫灯上并蒂莲花盛开,牡丹和鸳鸯正好,描金的祥云上栖着蝙蝠。皇后在灯光下看着架子上供养的水仙。她与皇帝,是丞相一对可爱的小傀儡。若他们有很长的年月,她也许能帮助他强大起来。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陛下有旨,明日召萧丞相,文太傅,左右仆射入宫。”她冷静地将旨意传了下去。
她的父亲萧从简之前进宫与她谈过两次,都是有关皇帝驾崩后,由谁来继位的问题。
萧从简要她能拖则拖,一直拖到皇帝驾崩都没有遗诏最好。
等到皇帝驾崩,后宫没有太后,朝中无摄政,在那一刻,萧从简作为丞相和辅政大臣,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皇后一想到那情形,都不禁为之心头颤动。她的父亲想凭自己的心意立一个皇帝。
“父亲想立谁为新君?”她问。
萧从简并不向女儿隐瞒,把情况分析给她听了:“先帝之子,如今还在世的除了皇帝,就是汝阳王和长信王。汝阳王为人骄纵荒淫,不堪当此重任。长信王才刚满三岁,太过年幼,生母出身卑微,没有绕过信王的道理,因此也不能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