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一个演技派(35)
小夫妻两人在云涧寺住了四日,最后一日时候,郑璎只觉得心满意足,她坐在放生池边,看里面几条大锦鲤,拿些鱼食逗弄。
萧桓和老和尚在一旁下了一会儿棋。下完了棋,他走到郑璎身边,说:“璎儿,我有件事同你说。”
郑璎笑问:“什么事啊,这么板着脸。”
萧桓斟酌片刻,道:“我决定了要去南边边境。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作为丞相之子,应该一马当先。”
郑璎呆了一会儿,道:“可是……”她听到这事情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她与萧桓成婚才几个月,她没想到萧桓这时候要走。
她过了一会儿才问出来:“父亲知道吗?”
萧桓摇摇头:“我还没有和父亲说。明日回去,我就请父亲同意。”他之前就想着这事情,准备和萧从简说的,结果萧从简要他带郑璎玩几天。他就决定了回去之后再说。
郑璎知道男儿应当志在建功立业,萧桓也说过,不想只凭父荫。但新婚不久就要离别,她心中自然是万千不舍。
她说:“我听说南边气候潮湿,许多去了之后生病的……”
萧桓道:“我年轻力壮,怎么会轻易生病?”他安抚了几句,不许郑璎再反驳。他已经拿定了要去前线的主意。谁也说不动。
回去之后,萧桓就和萧从简提了,萧从简允了他。不过要他在秋天皇帝办过校阅之后再走。萧桓答应了,只是他毕竟年轻气盛,又是第一次上前线,十分兴奋,已经开始做各种准备了。唯独郑璎十分担忧,为他准备了许多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快到七月半时候,行宫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冯家那边悄悄递了话给皇后,冯皇后自然不药而愈。
冯家折了个冯佑远,不算什么不能承受的损失。萧从简也敲打过他们了,叫他们收敛些。
德妃那边,李谕终于去探了一次病。
德妃可怜巴巴的,人消瘦了一圈,见到皇帝就哭,怀念起当年的恩爱。
李谕不能赔一个宠爱她的皇帝给她,只能这么自我安慰,若是真正的汝阳王当了皇帝,说不定已经有好几个宠妃了,还是会把吕氏忘在脑后。这样的皇帝多的是。
但他不能再给德妃希望了,只道:“在云州的时候日子是舒心。朕不用管这天下,怎么放纵都可以。如今不同了,什么都变了。”
德妃无言以对,只道:“陛下……”
李谕说:“你只要安安分分,朕不会亏待了你。在这宫中锦衣玉食,吃喝玩乐,比起平民百姓,你过的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就是和你自己小时候比,也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他要德妃认命。德妃除了点小聪明,什么也没有,她若真要使劲跳,蹦,他是不可能为了保住她去和大臣们对抗的。
他走出了德妃的屋子,去找了瑞儿。
瑞儿正在玩陀螺,宫女们一见皇帝过来,立刻放下玩具行礼。只有瑞儿扑了过来:“父皇!”
他的嬷嬷提醒他:“快给父皇行礼。”
“行了。”李谕一把抱起瑞儿,给他抛高了两下。瑞儿兴奋得大叫。
李谕陪他玩了一会儿陀螺,又给他玩了一会儿小木剑,父子两人拿着剑互砍。之后李谕又带了瑞儿出去坐船玩水爬假山。
他这大半天什么也没干,就是和瑞儿玩。
“开心吗?”他过一会儿就问瑞儿。
瑞儿说:“开心!”
“今天和父皇出来玩,开心吗?”过了一会儿,李谕又问。
瑞儿还是说:“开心!”
过了一会儿,瑞儿问:“今天父皇和我玩,开心吗?”
李谕摸摸他的头,说:“父皇特开心。”
之前他要么带三个孩子一起玩,要么单独只带一个小公主,从来没有单独带过哪个儿子。他不希望别人误会。他总想着一碗水端平。现在想想,哪有可能端平。
哪怕是萧从简这样的人,也不会认为阿九和瑞儿之间是平等的。
李谕之前总觉得萧从简的想法很开明,他的奇谈怪论萧从简总是听着,他仿佛异想天开说出来的东西,萧从简不会嘲笑他。他要造火铳,萧从简还相当支持他。
他想萧从简若在现代,会是个冷峻优美的理工男,即便是做导演这种工作,也会是个干脆利落的技术流。
但萧从简在立太子这件事情上,站的是冯家,或者说坚决地站嫡长正统。
这是他们的制度。李谕反复说服自己,一个制度的形成,自然是有它的道理。一个稳定的制度,并且稳定地执行它,对天下苍生是有利的。
但这多少总叫他感觉难过。因为人不是机器。
瑞儿玩得累坏了,靠在李谕身上,就要睡着了,还眨着眼睛硬撑着。李谕抱着他,说:“累了就睡吧。”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一样,嘟嘟囔囔:“我还要……玩……”最终还是抗不过睡意,睡着了。李谕抱着他,抱了一会儿。让宫人将他送回了德妃宫中。
第二天,他又带阿九玩了一天。
他和阿九在大树下粘知了。
阿九特别好奇,父皇怎么能那么厉害!一捉一个准!李谕一边捉虫子,一边告诉他:“宫外面有些小孩儿,没东西吃,只能抓虫子吃。”
阿九说:“父皇是要抓这些虫子给他们吃吗?”
李谕笑了起来,说:“父皇想给他们米饭吃。你说是给人吃米饭好啊,还是吃虫子好?”
阿九说:“吃米饭!”
李谕说:“这就对了。”
父子两人正玩着,萧从简来了,竟然也驻足看了一会儿皇帝粘知了。宫女们本来站在廊下窃窃笑着——皇帝只要心情好,她们就可以活泼些。只是一见丞相来了,她们就散了。
李谕见到丞相开心得很,他拿了捉到的最大的向丞相献宝。
萧从简笑了起来。他很高兴看到皇帝带着阿九。
李谕问阿九:“你认识这是谁吗?”他指萧从简。
阿九说:“认识。是丞相。”
李谕道:“对了,他一来,父皇就要忙了。不过今天是特例,因为今天父皇说好了要陪九郎的。”
他要宫人牵了马来,他和萧从简一边骑马一边说话。阿九坐在他前面。他们走了很远很远。阿九一会儿仰面看看李谕,一会儿看看萧从简。
七月半那天,行宫中又放了无数河灯。冯皇后的气色好多了。自从皇帝带阿九单独玩过一次,她就安逸了许多。虽然皇帝前一天也陪瑞儿玩了,但那不一样。她明白的。
德妃也长了点肉。她听到宫里有些风声。其实风声是什么都无所谓了,皇帝在她面前明明白白那么说了,她不放弃那点妄想又能如何。她还是要为瑞儿将来打算的。有一个想法,她埋在心里,谁也不能说——谁又能想到汝阳王会做皇帝呢?恐怕睿智如丞相萧从简都没有预料到。所以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谁又知道会怎样。她得活着,瑞儿也得好好活着。
月色如雪一般明亮,照着顺水漂流的河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李谕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和萧从简还在互相试探彼此——不是感情上的试探,只是政治立场上的试探。今年他们已经亲密许多,还经历一番暗搓搓的立储风波。
但他还不能说已经完全了解了萧从简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萧从简对他也不能这么说。所以明年会怎样,仍值得期待。
他有的是耐心。
七月半之后,皇帝回到京中东华宫理政。因为秋季有两件大事。一件是科举,一件是校阅。京中是人满为患。李谕想起去年的大火,还有余悸,提前就要京中防备,不许再有火灾。
等着应试的书生们正在抓紧时间,不过也有些忙着找门路,投帖子的。方覃是个穷书生,只能寄宿在佛寺中,在京中没甚亲朋,又囊中羞涩,因此不能出去玩乐——京中好吃的好玩的多,只是样样要花钱,整日都只能在寺中苦读。
这天方覃正在练习文章,忽然就来了个访客。
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做过邻居的无寂小和尚。
方覃大大咧咧,请他坐下说话,除了寺院中的饭食,他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待客。
无寂是来还他书的,道:“这几本书我看了段日子,不耽误你温习吧?”
方覃道:“不耽误。我不是早说了么,这几本书我早就倒背如流了。你拿走也无妨。”
无寂问他:“今年有把握么?”
方覃失笑,只说:“今年皇帝大约会多取些人,是难得的机会。”
无寂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了书中他没看懂的典故。方覃为他解释了。
过了一会儿无寂就告辞了。
这段日子皇帝没有召他,闲暇之余他便把方覃借给他的书看了两遍。隐约回忆起当年逃荒之前,母亲似乎让他去私塾听过夫子上课的事情。
他是在寺院里跟着和尚认的字,能读能写,四书五经虽然没有通读过,但知道个大概。从前师父就夸他聪明,有悟性。
他在宫中出入久了,却为此而痛苦起来。
皇帝再次召他入宫的时候,他终于下了决心。
李谕回到东华宫不久,便召了无寂过来。他现在对无寂也淡了,总归不是那么回事。只是聊聊天,消遣消遣还可以。
这日无寂讲的仍是金刚经。讲了一小段之后,李谕就有些乏了,要无寂陪他喝茶。
无寂合上经书,闭目片刻,才道:“陛下,我有事要禀,请陛下恕我。”
李谕奇怪,仍笑道:“你说。朕要听了才能决定恕不恕。”
无寂跪拜下去,道:“我要还俗。”
李谕呆了一下,说:“你要什么?”
他其实已经听清楚了。
无寂又说了一遍。他想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