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子(20)
孟初霁喉咙一滚,竭力使自己镇定,如咽刀子般艰难开口:“梅……梅……”
哪怕不为裴璟,冲着大楚和他姐,他也不能丢脸。
孟初霁吞吞吐吐的,其他人似乎也看出了其中门道,脸上开始露出看热闹的表情,笑容充满戏谑。
倘若堂堂一介太子妃目不识丁连作个诗也不会,传出去那笑话可就大了。
“梅……”
孟初霁回忆起过往被自家老爹劈头盖脑训骂的事,头一次心生悔悟,百般窘迫之下,接着求救的眼神投向裴璟,希望他能出面替他说两句话。
裴璟却是垂睫,修长手指执着酒杯,慢饮轻啜了一口。
宴席的众人神色更是微妙了。
甚至有人忍不住偷偷发笑。
皇后艳容愈加难看,而阿娇也终于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心中后悔万分。
天晓得将军府出身的千金小姐为何不会作诗。
还是放了水的题目。
照着这满御花园的梅花,他就没点什么感想?
哪怕是“园中数枝梅,芳香又好看”也行啊,冲着她太子妃的颜面,总该给她鼓鼓掌,昧着良心说好。
裴璟也真是的,怎么都不知道帮帮自己媳妇儿!
阿娇快急死了。
这时,席上大胆插入一道清媚女音来,却是上官婷:“姑妈,您就饶了表嫂吧,上次表嫂和清河一起打马吊时说过,她不爱梅,以咏梅为题,这不是为难表嫂么?不爱梅自然作不出梅的好诗,作不出好诗又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呢?”
话里话外仿佛是给孟初霁解难来了。
可是众人眼睁睁看着皇后的脸色比刚才更黑了几分,皇后爱的东西孟初霁不爱,这不是打皇后脸么,况且这梅花象征着皇后与绥帝的爱情,地位更是非同凡响,上官婷说这样的话简直是给孟初霁插刀。
啧啧……
席间看戏意味更浓,皇后直勾勾盯着孟初霁,声音已有风雨之势:“哦,太子妃还说过这样的话?”
孟初霁向来不蠢,其中弯弯绕绕想都不用细想,就能机智否认:“表妹听错了,我说的是不爱菊花,黄灿灿的不好看,并不是梅花。”
他这小表妹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帮倒忙呢。
算了算了,许是为了帮他口不择言罢了。
只是,皇后这里怕是不好过关了。
果不其然,皇后冷言:“既然是爱梅,那就快快作诗吧!”
问题又回到了初始。
孟初霁骑虎难下。
“姑妈……”
上官婷好似还要救场。
一直沉默的裴璟倏然淡淡打断:“清河,你今晚的话太多了,你表嫂文采过人,无须你多言。”
这话说得直白而呛人。
上官婷那端噤了声。
于是,所有目光再度汇集到孟初霁身上。
孟初霁深吸一口气,慢慢道:“诗名,咏梅。”
上官婷被裴璟数落,死死咬唇,眉眼阴冷中,听孟初霁报了个题目,心中嫉妒又不屑。
要是孟初霁会作诗早就作了,何必拖拖拉拉那么久。
她倒是要看看,孟初霁这诗到底作不作得出来。
刚这么想着,孟初霁朗润的嗓音就顺畅响起:“最是凌寒料峭时,暗香清浅色朱砂;不与三季同斗艳,独秀于冬自风华。”
“好!”
阿娇高声喝彩鼓掌。
其他人愣了一愣,接着紧跟着鼓掌。
掌声从稀稀落落变得轰如雷鸣。
皇后不霁之色好转许多。
上官婷瞳孔猛缩,浑然不可置信,感觉自己于无形中被狠狠煽了一巴掌,脸是火辣辣的痛。
孟初霁满含笑意的坐下,迎着掌声虚荣心膨胀,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孔雀,跟那首诗是自己作的一样。
击鼓传花开始下一轮,皇后明白阿娇肯定捣了鬼,找借口换身边的宫女去敲鼓,花束再没落到孟初霁的身上。
趁着别人作诗时,孟初霁往裴璟身边凑了凑,小声道:“谢谢啊!”
要不是裴璟在他大腿上写字,帮他作弊,他根本没法子度过这一道难关。
刚开始裴璟兀自喝酒装作不愿意帮他的样子时,他还偷偷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呢。
惭愧啊惭愧。
孟初霁难得真诚,裴璟莞尔一笑:“不客气。”
夫妻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孟初霁深深看着他,莫名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可亲,心里默默作下一个决定:
他决定了,从今晚开始,他要把裴璟当成兄弟,最铁最铁的兄弟。
他孟初霁以后就是裴璟的好朋友了!
裴璟被孟初霁盯得怪怪的,温声疑惑道:“怎么了?”
孟初霁收回视线,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半个身体倚在他身上,感叹道:“殿下,你真好啊!”
裴璟侧眸幽幽望着那只手肘,挑了下眉,再望孟初霁,眼神深若古井。
孟初霁浑然不察,和他距离拉得更近,自言自语道:“殿下你想不想学射箭,我射箭一把好手,我可以教你……哦对了,起居注上说你会射箭,那咱们还是换个别的好了……”
裴璟克制好半晌才能挪开眼,面不改色道:“起居注上写的都不是真的,我并不会骑射。”
孟初霁激动:“咦,真的吗?”
“是,若是你愿意教我,真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裴璟轻柔无害的笑,“我做文章尚可,骑射上十分蠢钝,你一定要手把手教我才行。”
☆、29.喜欢
“那是当然。”
他孟少爷一向讲义气守诚信, 开口说了的事绝不中途放弃或反悔。
手把手就手把手,他还不信了裴璟这么聪明的人能教不会。
孟初霁拍着胸膛打包票,“包在我身上。”
裴璟倒了一杯酒, 敬他道:“那先谢过了。”
孟初霁连连摆手, “嗨, 不客气不客气。”
他都决定把他当兄弟了,不跟他计较那么多。
两人互相咬耳朵,不知不觉间吸引了颇多关注,有所察觉的孟初霁意识到自己和裴璟靠得太近, 赶紧坐正,装作聚精会神的听别人作诗。
男席挨个作诗,已是作过半席的人了, 偶尔也会因为失误那花束落到女席来, 大绥的千金个个都不怯,信口拈来, 满堂喝彩。
虽是要给阿娇相看夫婿, 皇后也没那么小气, 倘若阿娇看不上, 她也乐得成人之美, 所以邀了不少未出阁的千金作陪的。
阿娇兴致缺缺, 每有男子作首诗, 皇后总会问她, 这个如何。
一点也不如何。
谁要嫁人了。
裴璟观阿娇面色, 很是忧心忡忡, 他这个妹妹从小千娇万宠,任性娇蛮,心高气傲谁都看不上,婚事怕是一大难。
眉头拧起,侧目见孟初霁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道:“静静,你觉得阿娇的夫婿可有合适的人选?”
孟初霁被惊扰,明晃晃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笑得灿烂:“我觉得都挺合适,哦,也不对,那几个不行。”
他歪头指了指几个方向,裴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这几人特点不尽相同,顿时不解:“为什么?”
孟初霁咧嘴嫌弃:“鼻子不挺。”
“嗯?”
“这都不懂吗?鼻子塌陷则肾气不足,阿娇嫁过去岂不是婚后守活寡?”
“……”
裴璟瞬间哑然。
孟初霁仍是喋喋不休道:“而且看他们眼底乌青,眼神无光,面色发黄,唇色无华,明显就是纵欲过度的样子,私底下不知道养了多少女人,阿娇嫁过去也会吃亏的。”
“哦——”裴璟似笑非笑,“没想到爱妃对面相还颇有一套研究,那你看我如何?”
孟初霁没听出裴璟话语中阴阳怪调的意思,正儿八经的瞧向裴璟的脸,漆黑的眼瞳清亮若泉,目光炯炯如炬,鼻子高挺,宛若云峰,面色红润有血气,端的是正气又康健的面相,心里禁不住直犯嘀咕,长着这么一张好脸还不举,裴璟也算是个奇葩了。
“如何?”
裴璟被孟初霁直勾勾的盯着,再一次问。
孟初霁点头:“很好,丰神俊朗,光彩照人”
可惜就是阳痿。
裴璟又好气又好笑,他揶揄他他还没听出来么,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好,真是……
“殿下,你怎么了?”
“静静你记住了,这些话你只能同我讲,知道吗?”
孟初霁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打了自己两下嘴巴,恼恨自己管不住嘴,他现在是个女人可不能和男人一样瞎开口了……心虚讪讪道:“哦。”
裴璟无奈,又舍不得多说教他招致他的厌烦,于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那几个世家子弟配不上阿娇,回头我同母后说说。”
孟初霁闻言霎时眼睛一亮,一扫郁气,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
“对对对,就这几个绝对不能让阿娇嫁过去,不然阿娇可有得苦头吃了,找夫婿嘛还是该找你这样的。”
裴璟嘴角微勾:“原来静静心里对我如此满意?”
孟初霁脸一红,挠了挠后脑勺,低声道:“我又不傻,殿下为人正直,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只不过……”
“嗯?”
“啊哈哈,没什么。”
孟初霁当然不会把真实原因告诉裴璟,干笑蒙混过关。
他不说,裴璟也不深究,得了他的夸赞,让他知道自己诸多包容并非做无用之功,心情自是愉悦,说话口吻也愈发温和:
“那你觉得对席谁最适合阿娇?”
对席有二三十人,全是皇后精心挑选的青年才俊,或是文采非凡,或是武艺出众,身份也皆是不凡,真要选出一个来是很难选的。
裴璟如此问,也没抱什么希望。
但是没料到的是,话一问出,孟初霁竟是想也不想地指向了一个人。
斜对面靛蓝衣色胸口纹团云的男子剑眉星目,正襟危坐,仪态优雅,是个一等潇洒风流的人儿。
“其他人是一般合适,这个较别人合适许多。”
“修宜?”
裴璟眼眸微睁。
孟初霁疑惑:“啥?”
裴璟方才想起孟初霁与李修宜还没互相认识,拢了拢袖,介绍道:“修宜是翰林大学士的嫡次子,从小入宫伴读,与我情同手足,上次来太子府,你自称患有咳疾卧病在床,所以未曾见过面……你为何觉得他适配阿娇?”
“因为他喜欢阿娇呗!”
裴璟顿时震愕:“怎么会?”
他与李修宜多年情谊,怎么就没看出李修宜喜欢阿娇?
“打从进了这个御花园,我就注意到了,这个李修宜一直离阿娇不远不近的,眼睛就没从阿娇身上离开过,别人作诗的时候,他都会小心翼翼地看上阿娇一眼,生怕阿娇相中谁,明摆着就是对阿娇有心思,喜欢或许不能当饭吃,但是我觉得阿娇嫁过去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孟初霁说得条条是道。
裴璟无言望向李修宜,果然李修宜如同孟初霁说的那样,凡是有人接了花束开始作诗,他都克制又小心的将眼光投向阿娇。
“啧啧,你看这眼神,是不是爱慕得都能开出花儿来了?”
裴璟还是不敢信,“我得问问修宜。”
“你尽管问,他绝对喜欢阿娇。”孟初霁饮了口酒畅快万分,“他跟殿下你不一样,只怕是午夜梦回都惦记着阿娇小妹妹,辗转反侧,相思入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