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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逝皆随风 (上)(57)

作者:骷髅回坟 时间:2017-09-06 10:40 标签: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就像此刻,这孩子明明还是一身伤却依然随着他。

  背后的伤上完药,子懿将衣服穿上,安晟按住子懿的肩将子懿转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衣襟敞开着,安晟盯着胸口偏左的一条伤痕,子懿有些窘迫也很不习惯,他胸口的伤一直是自己上的药,一来是自己可以上得到药,二来是不需要与王爷面对面。

  安晟轻抚着那条伤痕,难得的柔声细语的问道:“疼吗?”

  子懿有些愕然,努力稳了稳心神。痛吗?他亦是血肉之身,怎么可能不疼?可是他不知在何时便丧失了喊疼的资格,连哭都不被允许。

  渐渐的疼痛也就麻木了,眼睛也就干涸了。

  门外响起了店家的声音:“客官,您要的粥。”

  子懿将衣衫穿好,起身开门接过店家手中的托盘。店家人很朴实,笑盈盈的道:“小哥,你这位父亲可真的是细心,又给你备粥又担心你受寒给你弄了火盆。”

  子懿看着手中托盘上的那碗冒着热气的粥,王爷就在身后,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爹爹!”

  循声望去,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跑了过来,店家慈爱的应了一声:“哎。”

  “爹爹,娘让我们去吃中饭。”

  店家拍了拍小孩子的脑袋,转而又冲子懿不好意思笑道:“我们开酒家的,饭都是待客人没了才吃,所以吃得比较晚,现下就不打搅客官了。”说着就牵起小孩的手往后厨去了。

  安晟虽然坐着未动,可心底无比悲凉,他总想着弥补,可蓦然发现,那过去的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去,他根本无法弥补那些缺失的过往。他错过了的无法挽回,他不知道小时候的子懿说话得第一个字说的是什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路,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他总是不显露喜好。就连照顾他的陆叔也早已病逝了,已经不会有人告诉他,那个从前的小人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已经没办法去牵那个小子懿稚嫩的手,没办法去教会他喊爹爹,没办法抹去那些冰冷,黑暗的过往。

  想着安晟心口刺痛犹如凌迟,眼睛有些酸涩肿胀。

  所以即便子懿一辈子都不会喊他一声父亲,他也不会责怪。

  在一个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在一个孩子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在憎恨。

  最后,再也没有什么需要了。

  如今,不是他能弥补什么,而是他能为这个孩子做什么。

  所以他放纵了这孩子。

  “虽然是糙米煮的粥但总比刚才的饭好些。”安晟敛起心绪,起身走到还定站在门边呆呆看着门外已走远的那对父子的子懿旁。

  为何胃会不好?

  王爷,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哪里吃得下饭?更何况四公子哪日不是伤痛的?久了自然胃不好,与您有没有苛刻他的伙食无关。

  曾大夫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他细心记下曾大夫的嘱咐,仔细着子懿的饭食。

  是啊,那时候谁在乎过他,谁管过他,谁照顾过他?

  安晟将门合起:“门边天寒。刚看懿儿你吃得并不多,所以方才吩咐店家煮了些粥。”

  那俊拔的少年,收起眼中投向那对父子的羡慕,转过身来,清秀的眉目中透着几许坚毅含着几分清淡,轻抿着唇角温和着轻微上扬,仿若静候的天光终是破云而泄,洒下缕缕温柔的暖阳。

  心中起起落落,牵动涟漪片片。

  

  第88章

  

  安晟在地牢的门口徘徊着,真的可笑了,雷厉风行行事果决的王爷竟有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候。

  恰巧陆叔从牢中出来,看到王爷有些诧异,可主子的事他哪有资格说上半分话呢,规矩行过礼后,陆叔正要离去,却被安晟叫住了。

  他……怎么样了?

  听到王爷的话,那个他陆叔自然明白,暗自斟酌着称谓,已经不再是世子了吧,也不是王府里的王子了吧,该怎么称呼那个不过刚满岁的孩子呢?

  四公子——陆叔仔细辨认着王爷的神情,确认没有不悦才继续道,四公子还好。

  轻轻的一声低叹,陆叔偷偷用余光看去才发现王爷好像十分的憔悴,阴影在眼睑下分外明显,脸上削瘦了许多,颧骨轮廓都能看得清晰,眼中更满是血丝。

  好好……照顾他。沉甸甸的交代。

  是,王爷。陆叔正要退去。

  等等。王爷声音如海深沉。不要让人知道。

  陆叔微微抬起眼看了眼王爷,满目的痛苦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几年过后再见到的王爷,眼里篆刻着的全是仇恨。

  是,王爷。陆叔底下头去毕恭毕敬的回答。话说完便陷入了沉默里,王爷不说话陆叔也不敢直接离开,只得弯腰低头等待。

  等了许久陆叔抬起头,王爷早已离去。

  ……

  安晟担心子懿的身体,决定在这里歇几日。

  寒气凝结雪片,悠扬淡然的旋下,仿若世间一切都不值得留恋却又带着恋恋不舍的矛盾在风中浮沉,最后又彷徨踌躇着轻轻落地。少年白衣锦袍,如墨长发只挽起鬓角几缕发丝用白绦松散束着,看起来少了几分武将的疏狂多了几分儒将的静雅。

  雪落满肩,子懿望着白絮霏霏不知在思何事。

  “大哥哥,这样站着会着凉的。”

  子懿回头,看店家的小儿子小牛正站在屋檐下用稚嫩的声音模仿大人的语气说道:“我爹爹说那样会着凉的,着凉了会生病,生病了可难受了。”

  子懿浅笑着踱进屋檐下,捋去肩上的雪,温声问道:“你爹爹又忙了?”

  小家伙点点头,“堂前来了些客官。”

  正巧店家端着托盘匆忙路过,略带抱歉道:“我内人就要临盆,没法,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是忙,犬儿叨扰,希望小哥不要介意。”说完瞪了小牛一眼,看起来颇凶可语气里满是宠溺:“小牛你可别惹麻烦。”看小牛应声店家又急匆匆的走了。

  屋檐外飞絮纷纷。

  “大哥哥你真好看。”

  莫名其妙的话引得子懿轻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小儿蓬发,又蹲下与小牛齐视,“想不想吃糕点?”

  虽然小脑袋摇了摇,眼睛却咕噜噜的转向未掩房门内桌上那盘不是自家的精致糕点,努力咽了咽口水。

  子懿顺着小娃子的眼神看去,那糕点是王爷从王府带来的,精致漂亮,散发着甜糯的香味。

  小孩子到底馋嘴,可也没敢直说想吃,低着头,两只小手搓着衣服有些害羞。

  子懿迈过门槛将点心端出放在小牛面前,小牛才迟疑的伸手拿了个,小小的咬了口,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童真笑容,兴奋的说道:“好好吃!”小牛吃完嘴里还拼命的吞咽着口水可是却没再拿第二个。

  “不喜欢吗?”子懿笑着问道。

  小牛摇了摇头随后又低下头,有些窘的模样很是可爱,“我想,我想拿些给爹和娘。”小牛抬起头来看着子懿:“可以吗,大哥哥?”

  子懿站起将盛着点心的碟子放在了小牛的手里,小牛慌张道:“大哥哥?”

  “没关系,大哥哥不喜欢吃。”

  回廊拐角处,安晟望着那英立的少年,那声轻笑是他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的,俊秀的而苍白的脸上因那笑而生辉,安晟不住就定了神。

  等回过心神,步出拐角,那小娃娃已经端着点心一蹦一跳的走远了。

  “王爷。”子懿转过身来向王爷恭敬道。

  安晟点点头,剑眉中的肃厉融化成一片柔和:“懿儿不喜甜?”

  子懿的脸上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却对安晟的问题感到奇怪,他不明白为什么安晟要询问他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是。”

  那么今日除了听到子懿轻微的笑声,他也知道了子懿不喜甜,这个知道真的是个无痛无痒,不紧不大的小事,可还是让安晟欣慰。

  雪渐停了。

  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良久无言,只是那么静静站着,看着满是沉霭的天空。

  “昨夜,我做了个梦。”安晟转头看向子懿。

  子懿习惯性的垂首,思忖了片刻才问道:“老爷做了何梦?”一贯的恭敬谦卑。

  安晟的面色凝重,声音有些疲惫却依然带着天成的威严:“疆场掠沙,战鼓阵阵,战火焚烧的焦土上,竖起了一面旌旗。”安晟望向前方,仿佛那些硝烟弥漫的战场梦境就在眼前,双目眯了眯,声调有些遥远,“旗号为懿。”

  子懿眉心微蹙,“子懿永远不会伤害王爷。”仿若宣誓,郑重而真诚。

  安晟审视着子懿的双目,看那黑眸中载满坚定终是松懈了脸色,笑道:“只是梦罢了。”转而又道:“懿儿,今日身子如何,我让冷究寻个大夫来?”

  子懿淡淡推辞道:“子懿并无大碍。”

  明明是平常得不带起伏的语气,安晟却觉得有些淡漠和疏离。

  这应该是习惯。是习惯了伤痛,是习惯了无人问津,是习惯了独自舔伤。

  ——绝不能让他好过,你也别想着藏着他,你肩上有夏国的重担,夏国的责任,百姓的愤怒需要对象。父皇已经为了你这个逆子违背了民意,你向来聪明,利弊权衡你也应该明白,不要让朕失望。你要知道国以民为本,莫要为了一子覆了夏王朝。

  沉重的包袱。父皇厚重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安晟将手臂伸出,将子懿揽入怀中。

  子懿一惊几乎屏住了呼吸,交错的双目看不到彼此,但是子懿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难以遏制的颤抖,是他用尽力气都克制不住的颤抖。

  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王爷第一抱着他。那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奢望,在这个平静无澜的午后,平淡的实现了。

  “王……爷?”

  担心子懿抵触,安晟很快便放开了手。

  额前垂下的碎发遮住了那璨然若辰的双眸,荡漾的潋滟圈圈化开,交叠。面上掩盖得再如何的好也抵不住心中瀚海投下的温情,激起千层巨浪。

  子懿一时竟觉得自己有些无措,甚至还有些不真切的恐惧。

  安晟替子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带茧的手抚过子懿的脸颊,安晟凝视子懿许久,像是欲言又止,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手滑至子懿肩上,轻轻拍了拍,“外头寒,伤还未全好到屋里歇息吧。”

  子懿乖顺的回到房内,将门掩上,在那愈来愈紧的门缝中,望着王爷的背影有一瞬的恍惚。

  所谓的父爱,他根本就还没具备勇气拥有。

  “王……老爷!”林飞大步行来,面色焦急,手中握着的信件上有根羽毛。

  林飞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小声道:“泰和之死的消息虽然极力封锁了,可还是被传到了祁国,听说祁国有动静,陛下让王爷您尽快归都备战。”

  安晟展开信件快速阅读:“本想拖一拖好休养民生以厉兵秣马,不想竟这么快便走漏风声。”这件事发生后他曾与安繁谈过,祁国要么反击,要么继续示好。他认为祁国除了一条天然泊河为屏障之外,论国力不足以构成威胁,但如果立即开战多少对夏国负担太重。商量一番后便决定将此事隐瞒。

  子懿将门全阖上,直至最后一线亮光也收去,洒下的阴影覆盖在脸上看不到任何神情,只是那纯黑的眼眸在阴暗中格外醒目。

  

  第89章

  

  宇都城门的画戟左右林立,安晟快马进城入宫,合了兵符又赶往城外军营。

  当一身戎装的安晟踏进中军幕府,将士们皆已列候在堂中,正襟以待。

  “正直冬日,江面覆冰,祁国是有什么动作?”行步生威,一掀战袍,安晟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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