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上)(51)
子懿努力让自己不太过颤抖却也还是疼得意识迷蒙两眼黑雾。
安漫当年丧妻丧子他不是不恨,只是他生性凉薄,再恨时间久了也被冲淡了,夺权,他没有了势力很难东山再起。如今的念头便是想看安晟难过,越难过越能让他胸口堵着的气顺开来。说白了就是与安晟对着干,让安晟无法安生,所以他不再娶妻生子,他不要有所牵挂,因为他知道他斗不过安晟,报复后或许他就会身首异处,可是谁在乎,他死也要玩够了再死。
如何让安晟难过,安漫绕着子懿转了一圈漫不经心的看着那副斑驳的身躯道:“邵可微我是没法再报复到了,安晟嘛,还能再打击打击。”
子懿抬眼看向安漫,那双浓黑的眸子像漩涡一般,仿佛要吞噬一切,安漫一惊仔细看去却又寻不到星点不妥的地方。
“八王爷想要报复不怕平成王知道再无立足之地吗?”
“哟,威胁我?我不参与政权孑然一身毫无把柄,你会让安晟为了你一个罪人坑害自己八弟背负骂名吗?”安漫走至摆满刑具的台面边,取了把寸余长无柄的小刀又折回子懿面前继续道:“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说罢将刀子刺进子懿的胸口,直至刀片全部没入胸口安漫才满意的看着子懿隐忍的表情。“你以为完了?”安漫有些无赖道:“没完啊,平成王怕是明日一大早就要到了,可你还在流血,得止血不是。”安漫从一旁的火盆中抽出根烧得通红的烙铁,“听说证据确凿,可我希望你明日能摆脱罪名,毕竟我不想你这么简单的交待掉。”他的家,没在了绍可微发动的战争中,他的功业,毁在了安晟的手里,他这一生,除了不甘就是遗憾和恨。
灼烈的疼痛让子懿呼吸紊乱,胸口也因此而急促起伏着,冷汗瞬间缀满额头。
安漫又瞥了眼子懿后带着那染血的蚀渊离开了刑牢,门外又传来那人的低声:“八王果然有胆识。”
“带着你带来的鞭子滚。”
“是。”
安漫离开后进来了两狱卒,他们将懿的铁链解开,子懿便无力的跌落在地,他努力放缓呼吸,好让胸腔里的刀片不太摩擦血肉。
狱卒们用水冲洗着子懿,接着还替他的伤口缠上白练换了件干净的薄衫,架着他回了牢房。
入夜后牢里更是阴寒,子懿闭目有一声没一声的咳着,牵动着埋入胸内的刀子也是磨人的疼。
“你还好吗?”
子懿睁眼看向倚靠在牢边那片阴影里的人,声音带着虚弱回道:“还好。”
那人从牢外丢了把匕首给子懿又道:“取出来会好些。”
子懿看着地上的匕首倒是没接,将头靠在墙上问道:“张变,你次次违逆自己的主子可不好。”
“我不杀泰和不过是想试试八王爷对我的感情,我只做我想做的。”
子懿有些疑惑,“感情需要试吗?”
暗处张变的身子站直,声音有些莫名失落,“或许需要吧。八王爷为什么恨你?”毕竟从一开始他便被安排各种陷害安子懿。
“……凌云王只是想王爷不好过罢了。”
“是吗,是觉得你不好过平成王便也不好过?可是你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牢里陷入一片寂静中,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过了半晌牢外又传来句低语:“水仗,你有把握?”
子懿捂着胸口将地上的匕首拾起丢了回去。
张变捡起匕首别回腰间:“希望我们约定的,留凌云王一命。”
第81章
安晟听到冷究传来的消息,也不管得秘巡之事,快马加鞭的立即往宇都赶,随行的只有林飞庞松,其他人也没法跟上。
安晟心急如焚,一整夜都在策马赶路,幸好一夜无风无雪,否则怕是天明之前也赶不回宇都。
“王爷,王爷!”
经过城门时听到叫唤安晟还是理智的勒了马缰,转头看去,城门守卫中站着的那是安繁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德。
李德看样子似乎在城门守了许久,穿得虽多但也冻得脸青唇紫,说话都带着颤音:“王……王爷,陛下口谕,将镇北将军通敌一案交于王爷主审,不必入宫了。”
“时间紧迫,臣弟在此谢过陛下了。”安晟在马上欠身稍施一礼以表谢恩便再次策马而去。
安晟在狱卒的引领下来到了天牢里的会审室中。安晟扫了一眼,太子,安漫,柳丞相,江太傅早在里边侯着,主位空着似乎就等他了。
安泽祤站起身,“王叔可来了。”其他几人也随着一同起身朝安晟施礼。
安晟向安泽祤点头落座:“太子殿下可真早。”又转向身边的安漫道:“八弟可有审出什么了?”
安漫悠然笑道:“弟弟可没审,这不等着二哥来嘛。”
安晟无意纠缠,现下就只想先见到人再说,“将……人带上来。”
子懿一夜未眠,倒不是他紧张害怕,而是身上的伤太疼,夜间他本就浅眠,受了伤便更难入睡了。狱卒来唤的时候子懿起身时思忖着还是将昨夜张变留下的瓷瓶一并带走了。
安晟看着不远处跪着的子懿,低眉敛目,脸色有些苍白,衣着太过单薄以外没有什么异样倒难得松了口气。
安泽祤再次起身行至子懿面前开始陈述道:“本太子近段时间随王叔一起在浮别阁处理军政,正逢边关不宁,王叔奉我父皇之命出巡边关。本太子处理军务时有些地方不甚明了便请镇北将军前来替我解惑。入夜后有人来传报宫中来了我的两个内侍,说是太子妃有急事,我心想镇北将军乃王叔四子,王叔倚重我自可信任,便独留镇北将军一人在浮别阁中,我则前去偏室见那两内侍。
不想原来那两内侍便是太子妃与她的贴身宫女乔装假扮,说是思君心切,窃了我的令牌偷偷出宫寻我。本太子训斥一顿后寻思着夜已深,太子妃这事也不好外扬,不如先让镇北将军回去歇息,遂又回到浮别阁让镇北将军先行回去歇息。
可再回偏室中竟不见了太子妃,颇觉奇怪,幡然醒悟心中暗道不好便立即再次返回都别阁中,镇北将军离开时阁内物什书卷还很整齐,可这没过多久浮别阁中竟是满地狼藉。
仔细盘查,少了份夏国纳了旧燕后新绘的山川地势图和那份与祁国签订的盟约书。看这情形太子妃最有盗窃军机的动机,当务之急便是找到太子妃。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细想,随后我在整理浮别阁时,在阁楼上发现了一枚玉佩。”说着安泽祤取出一枚白玉,白玉上雕刻着鱼化龙,玉背后镂空的懿字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子懿看到玉佩时还是有些情绪,心中苦笑,原来他是很在乎这枚玉佩。子懿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王爷,只见王爷脸色阴沉,眼中有震惊却不表于色,甚至从始至终都未说一句,只是静静的等安泽祤说完。
安泽祤继续道:“随后我仔细想想,太子妃并不懂武,浮别阁有重兵把守,她有窃军机的动机却没这个本事,定是有人帮助。随后又有下属回报说城外十里寒森中有两具尸体,一具是出去寻人的下属,被利剑穿心,手法很快,武艺很高。另一具是太子妃的贴身宫女,看伤处应是被我下属所砍杀。
本太子猜测是那人带着太子妃和宫女一同逃走,可被发现了,那人带着两个不会功夫的女子难以顾全只得牺牲了宫女。”安泽祤看着子懿道,“迎亲时是镇北将军护行,想来也是有机会与太子妃串通一气的。”
“既然是太子殿下寻的镇北将军前去浮别阁,不小心落了玉佩在阁中也是正常不过的。”江太傅实事求是的说道。
安泽祤摇头道:“不,我并未与镇北将军上楼,我们一直在楼下讨论军务。”
安漫也道:“可不是,听上将军曾青去福宅抓人的时候镇北将军还刚从外面回来的呢,这一整夜不在福宅该是帮太子妃逃跑?”
安泽祤道:“当时王府值班的守门家将亲眼见镇北将军与那两内侍一前一后进的王府。也有守城将军看到城墙上有绳索带过的痕迹。”
子懿除去那玉佩拿出来时有些许情绪波动之外,其他时候不论安泽祤怎么说都只是静静的跪着,仿佛说的不是他的事,仿佛那跪着的人是座石像。
安晟终于是按耐不住问道:“安子懿,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可有证人?”
子懿保持着平静的声线回道:“子懿并无证人。”
柳下智突然插话道:“镇北将军可是因为憎恨夏国所以打算帮助祁国?这么说也算是有动机。”
安漫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安晟嘴角勾着一个微微的弧度也附和着道:“这个泰和公主也不知道逃哪去了,不过这做法真是堪比当年的景苒公主。”
一句话让室内陷入压抑难捱的沉寂中。
半晌后,安晟头疼的扶着额角,最后只淡淡说道:“各位先走吧,陛下已将这案子交由本王,本王定会处理好这案子的。”
众人皆退出了那件气氛低郁的会审室。出了天牢徐汇立即就将披风披在了安泽祤身上,安泽祤呵着白雾低低问道:“办得如何?”
“已将东西交给那个幽翳了。”徐汇给安泽祤递了手炉又道:“殿下,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那人,万一……”
“无事,平成王不是在吗,而且父皇也召了大臣重新部署边防了,他一个残废掀不起骇浪。”
“那这个安子懿……”
安泽祤眼中有着寒芒,抚着手炉让手暖和些道:“他罪定,平成王的名声就该降了。”安泽祤深深吸了口气幽长长的呼出道:“我这个王叔掌了大半辈子军权,也是时候削一削了。”
徐汇疑惑道:“削得动吗?”毕竟平成王的军权根深蒂固了。
“能削多少是多少。”安泽祤抬头望天,今日天气委实糟糕,朔风劲,风雪漫卷,怪不得这么冷。
寂静的室内,安晟转过面前的桌案声音夹着怒气道:“起来。”
子懿有些恍惚的回过神来,本想立即起身膝盖却被冻得麻木了,安晟等不及子懿的慢动作一把拎起子懿的衣襟几乎是拽着拖着将子懿带出了天牢,狱卒们只是看着却不敢拦。
“本王会带他回来的,私自带犯人出天牢一事由本王担着!”
将子懿打横丢上马背安晟也跨上马背一声喝道:”驾!”马匹迎着风雪疾驰而去。
一路的颠簸震得子懿一身伤叫嚣不断,即便是风雪漫天视线不清,子懿还是知道安晟带着他来到了那满山遍野的无名冢处。安晟将子懿丢下马去,子懿的背脊撞上那块刻着国恨的石碑上才跌落在雪地上。身上的伤悉数裂开,鲜血从伤口缓缓流出却又被风雪凝结,胸口埋下的那枚刀子似乎又往内里去了些,咽下喉间的腥甜,疼得视觉都被剥夺了子懿还是挣扎着习惯性跪起了身子。
安晟从马上跃下,眉头揪着凝视着这个跪在地上的人身上单薄的衣衫被寒风吹得摆荡不止,心中却是愤怒难言。
“你有没有做过!”
冷风穿透着子懿有些摇晃的身子,子懿渐渐压下一身痛楚,恢复的视野中,他看到安晟眼中的失望和愤怒,心中努力克制着此刻莫名涌起的奇怪感觉。
“没有。”
安晟阔步上前一巴掌将子懿煽翻在地质问道:“没有?那些证据又从何而来!你为何不辩解!”那个玉佩……独一无二!
子懿挣扎了好几次才又跪好,风雪渐止,他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清澈澄亮却带着看不懂的情愫。证据确凿,他辩解有用吗?
“王爷信吗?”
安晟喘着怒气粗暴的问道:“什么?”
“辩解,王爷信吗?”
子懿的话使安晟心里感到奇怪的绞痛。他此刻恐惧,震惊,愤怒,他害怕他纵容的这个孩子如邵可微一般再次背叛他。安晟举目四望,那些隆起的一个个土堆被白雪掩埋,却盖不住那曾经被血与火弥漫的战场,他怎么能不害怕,不怀疑,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