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上)(29)
林飞赶忙拉起大伙趴在栏杆上看,猜说那大汉搂的是从哪抢来的美女,五月天虽不说热但也不冷,这般还裹着貂裘不让人看见大家都来了兴致,连安晟也站了起朝下望去,大家笑着不停相互调侃着。
午时的酒家人满为患,店小二忙得手脚并用应接不暇,手里端着垒得高高的托盘看不清路一不小心就被绊倒,托盘上的一部分菜碟直接摔在了那大汉的桌子上,油沫菜汁朝大汉飞溅而去。大家都等着看好戏,只见大汉利落起身打横抱起怀中人敏捷的躲了过去,怀里的人左手从披风里落了下来还微微露了个苍白如瓷的侧脸,但很快就被大汉迅速的裹回了披风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个大汉怀中的人是没有意识的。不过一场小闹戏,大厅里的人哄笑一番后也未再多看几眼又各自聊各自的,各自吃各自的去了,只有那店小二不断点头哈腰的向大汉赔礼道歉。大汉并不计较,丢下银钱再次检查披风是否裹得严实后抱着怀里的人大步离开了酒家。
大厅一切恢复如初,喧嚣吵闹,仿佛从没有发生过这事。只是二楼那阁间里的几个人笑容一瞬间凝固,眼里酒意散去,怔愣了会才回过神来齐齐往安晟那望去,这才发现安晟与冷究不知去向。
第52章
冷究是安晟的侍卫,看安晟奔出酒家自然也是紧随身后保护安全。只是那大汉抱着人吹了个口哨,一匹骏马飒踏奔来,大汉带着人上马驱马激尘而去。
安晟心焦,恨不得上去撂倒那大汉将披风里的人抢过来一探究竟好好确认,冷究轻拦了下安晟小声道:“王爷,此人身手敏捷武功了得,且也不知这人好坏是何想法此时不便硬来,恐伤了公子。”想到子懿没有意识是否被这大汉下了迷药,又不知这人是何居心确实不可乱动,安晟逼着自己压下满心焦炙,双目微微眯起紧盯着那大汉远去的背影颔首。
安晟与冷究随着大汉来到了城外的一家小客栈里,客栈外表看起来年代略久破旧不堪,整座客栈在这道旁茕茕孑立看起来很是萧疏。安晟看着那大汉抱着人进去后也就没再出来应是在此住店。安晟朝冷究使了眼色,朝冷究点头会意。
冷究隐藏着身子来到客栈无人的一侧跳起抓住了客栈二楼的外檐,利索的翻身上了客栈二楼。冷究矮身踩在看起来并不结实稳固的瓦檐上从掩着的窗户挨个查看,最后停在一间房间的窗外,冷究屏住气息侧耳细听,再三确定没有人后翻身入内。
当冷究跳出窗外跃下客栈外的草地上后,安晟只觉得心头一颤手攥紧了拳头,难言的情绪在心中漾开,他苦苦寻找,总是不停的失望,此刻心里只希望他没有看错。又怎么会错!那只是微侧的脸他并不敢十分肯定,可那左手上有一条细细的寸长剑痕啊,那日他第一次破天荒让子懿给他按揉,却是血染肩头。思及此处安晟的心有些抽痛,他不疼吗,从未主动请求的人不顾手上那贯穿手掌的剑伤仍想给他按揉,是想贴近他一些还是只想尝试一下做儿子该做的事?又或者是他早已打算好了赴燕陪葬所以胆大请求!他总是对子懿不上心,那细微的变化他又怎会懂,那双看不穿的黑眸他又怎会明白?
安晟觉得双唇有些哆嗦:“安子懿?”冷究点头道:“暂时没看到那个大汉,王爷如何?”
如何?让子懿跟他走,子懿肯吗?这么一想又有些恼,明明活着居然不回来!接着又有些萎顿,是人都不愿回来的吧?
冷究看着一向威严的王爷脸上变换着好几种表情忍不住提醒道:“那大汉不知何时回来。”
安晟冷下脸,率先一步登上二楼外檐从窗户跳入了房内,他堂堂夏国掌管军政手握兵权的平成王竟然翻窗入屋!
小客栈的房间简单,一张床和一桌子,空间还不大有些狭小,至少安晟与冷究站在房里就觉得有些拥挤了。安晟没空理这些,他忙看向那简陋的床榻上躺着的人,他要用双眼确认!
榻上子懿被盖半身,被外的胸膛正随着轻浅的呼吸韵律有致地起伏,安安静静的睡颜温顺静恬,总是微微轻蹙的眉头如今在眉心中淡隐舒开,羽睫乖巧的盖在下眼睑上,脸色依旧苍白如雪。
安晟眉头却是深锁,平时总是反应迅捷,只要他一靠近便会恭敬规矩跪下的人如今竟毫无反应的躺在榻上,为什么一直昏睡着?安晟看到这不正常的情况还未来不及喜悦便被深深担忧所覆盖,但无论如何先把人带走。
安晟俯身托起子懿,正搂着子懿的上半身时房间的门板被外力狠狠踹开并朝安晟飞来,冷究立即拔剑挥斩,门板劈成了两半,飞射的两块板砸在两侧的墙上竟然碎成好几片,墙上更是砸出了网状的裂缝。冷究的手腕被震得痛麻微颤,手中的剑险些脱手,心里暗道这人力气真是比起三王子不知大多少去了。
门外大汉手里还端着碗热粥冷目望着房内的两人,半晌后沉声讥讽道:“不想平成王居然也做如此偷鸡摸狗之事。”语毕将热粥掷于地上,飞洒的烫粥被冷究换了身形替王爷挡了下来。
安晟仔细看向那大汉,虽然蓄了鬓须有些遮去颜面,但细看还是能认出这人就是邵可微的副将,贴身的护卫将,木义云。
“我来带他走。”安晟的语气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他来带他走。
木义云身上顿生肃杀之气:“公主曾委托我照顾小公子,我是不会让你们带走小公子的。”
“邵可微没死?”安晟有些惊讶。
木义云脸上爬满哀伤之色但很快被怒恨掩盖:“公主已经走了,你莫要轻渎于她。”雪山之上,她定与苏零永相偎了。
安晟从没有想要侮秽邵可微,他眸中难掩伤心痛苦之色,他曾想过若是灭了燕国,他就将邵可微偷偷放走。他知道他对邵可微还有感情,他下不去杀手,可是他也不可能让邵可微回王府继续做他的王妃,邵可微并不爱他,夏国百姓也不可能让邵可微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虽然心中悲凉无奈又疼痛,可此时他还有安子懿。“安子懿是我儿子,我要带他走。”
“安晟。”木义云连名号也不叫了,直呼名字:“你有当他是你的儿子吗,十七年都未曾疼惜过他,你有资格吗?若不是我当日追上雪山,怕是世上早已没有安子懿了。”
安晟双目空茫,面无表情心里却是自嘲一笑,是啊,他没疼惜过。可他已经正视自己心底所想心底所要,且如今燕国已亡,仇恨已平,他有把握让夏国百姓接受他!
木义云则陷入了回忆中。公主回宫那日,他就悲伤的明白,公主不会回来了。公主说知道他是忠义之士不肯背叛国家,却还是拜托让他无论如何要替她守护她的儿子,那是她欠安子懿的。那诚恳真挚,带着歉意的眼神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因为这也是他欠公主的。是他自私,他喜欢公主,当年他可以试试救苏零或者可以拖延时间,直到公主回来为止。他没有做,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替苏零寻来了纸笔,让苏零留下了绝笔。他以为时间久了,公主的感情总会淡去,他时刻陪着公主,看她烂醉呢喃苏零的名字,看她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发浓烈的感情,他后悔了。他不该如此自私,让公主的心,生生疼了十七年。
他退出了燕军,他弃国,他并不是什么忠义之士,从头到尾他其实只忠于公主一人。他隐随在子懿身边,他追上了雪山,当时公主的话让他只想流泪,而彻骨的寒冷将他的泪冰封在了体内。
他看到公主将身上的狐裘盖在了安子懿的身上,公主对他说让他将安子懿带走,保护他,让他活下去,她要上雪山之巅去寻苏零。最后公主意味深长的笑了,如末冬最后一朵怒绽后即将凋零的红梅,凄美绝丽。她说,木义云,我从未怪过你,希望你不要再自责。
是啊,公主冰雪聪明,事事看得都很剔透。
他抱着早已昏迷的安子懿站在原地,一直望着那抹红衣决绝消失在冰天雪地里,再也不会回来。
木义云的眼眶微润,将配于腰间的八棱锏上裹着的布条除去,摆出一副随时进攻的架势说道:“我知道平成王因当年入狱尝刑后武功只剩五成,你要带着个无意识的小公子,而这个侍卫还得护你们二人周全,平成王你有把握带走小公子?”
安晟心里一紧问道:“你下了什么药!”
“下药?”木义云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被挤出了眼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木义云身后传来:“公子是服用太多丹蓟造成的。”
丹蓟!安晟眉头锁得更深,朝那个从木义云身后缓步行出,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子,年过花甲却是精神焕发的老人家看去。宁为手中托着一碗乌黑的汤药悠悠道:“公子服用太多丹蓟,若不是之前乌天葵毒发,公主为了压下公子体内的毒用雪莲给公子入药,凭此保了一口气,公子也该终于天雪山上了。是老夫医术不足,否则我与木将军也不会在吴国待得好好的还千里迢迢来夏国寻那幽翳公子。”
安晟一时竟没能理解通透,他神色有些恍惚,心脏却因直觉中的认知而痛得痉挛。那败走宁城之夜,那一句,「回王爷,属下从小就受伤习惯了,不必为属下费心。」那么,当时他是有多痛才决定用丹蓟抑制疼痛,然后听着他的指令披坚执锐领兵厮杀,破阵攻城的?
木义云咬牙接着宁为的话道:“更不可能让你发现!”他今日去了望曦阁,那小厮冷漠的问他所求何事,他便说救他家的小公子,那小厮去传话后换了个看起来吊儿郎当不甚正经的人来,那人看了一眼公子面上是大惊,急急奔回去后再次来传话只告诉他:“幽翳公子不救。”可是木义云分明看到那人紧盯着他怀中的公子,脸上是极力掩藏的担忧之色。
木义云本想再求求这人的,可是他担心的就是,这里是夏国帝都,平成王在的地方他不得不小心又警惕,他总觉得那个人认识小公子,他不敢久留转身欲走。那人急急叫住他说道:“但幽翳公子说了,你只要现在马上去城中的新兴酒楼,就能遇见能救你家小公子的人!”
他本不想信,可是宁为说了,公子若一直这么下去怕是来年都活不过去,他答应了公主要守护公子,要让公子活下,他必须试试!
木义云身子突然一抖,似乎明白了什么。今日的情况,那幽翳说能救小公子的人难道是安晟!?
天地虽大,天涯无尽,却无法逃离终是走到了这里!
第53章
尧宜铮虽然与四公子的接触大多是听命于幽翳公子,也不过就是偷偷去给安子懿上药送药罢了,但是他真的挺可怜这个看似淡漠疏离的少年,所以平复了震惊之后高兴的心情后,尧宜铮不解的问道:“公子,为什么不救四公子?”
幽翳执着卷轴斜躺在卷帘后的榻上笑道:“我用什么救?”
尧宜铮垂眸,确实没法子。只是没想到他一直觉得四公子不在了如今却突然出现了,是命薄凉所以命长久命不该绝吗?“可是公子不救便算了为何还推向平成王那去?”
幽翳放下卷轴,难得一见的轻轻叹息:“夏国里有能力救他的,除了安晟,我也想不出其他人了。”末了又添一句:“相信平成王已经明白了。”那次安晟重病,直觉告诉他,除了因为安子懿的心结解不开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让那身居高位手掌重权的威武人物病成那样。
这么说是有救的,尧宜铮又恢复了往常随意的神态,双手枕脑靠在屋内的柱子上:“希望不是又入火坑。公子你这么利用四公子都不心疼吗?我看到四公子就只有满心怜惜。”
幽翳双目一暗,半晌后低哑着嗓音反问道:“安泽祤利用他又当如何?我想我待安子懿总是比安泽祤好些。”
尧宜铮撇了撇嘴,未置可否。
宇都城外五十里,小道萧萧,酒家稀疏。陈旧的客栈二楼,北面已无门的房间外,木义云突然无奈长笑,冷究不明持剑横在身前谨慎的盯着这个看起来有些癫狂的大汉。
动静不小,但客栈里的人实在不多,寥寥几人站在一楼抬头观望也不敢上楼,客宿二楼的人也只敢打开一条门缝偷瞧。莫不是江湖纠纷?
“你能救他?”木义云收起双锏终是让步问道。冷究目光紧盯着木义云,依旧尽责的横剑胸前不敢懈怠。
安晟坐在榻边搂着子懿的身子,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抱着这个坚强又脆弱的孩子,心脏是疼痛的颤动。”我会竭尽所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