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愧(67)
作者:月昼
时间:2024-03-02 09:33
标签:狗血 换攻
秦王府中张灯结彩,洋溢着浓郁的年味,比将军府热闹许多。萧长勖请了一个戏班子,在府里摆开戏台,从晌午一直唱到晚上。夜幕降临,府里的花灯烛火愈发动人,近处远处爆竹声不绝于耳,人们燃放烟火,将漆黑夜空染成五光十色。
年夜饭设在府中一座小楼,登高望远,能将整座京城的烟花尽收眼底。
今年一年动荡不安,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好不容易捱到年底,人人都想趁这一天赶走一年霉气,爆竹声比往年热烈许多。
萧长勖端起一杯酒,笑道:“难得一年团圆,今夜不谈别的,我们几个高高兴兴喝酒。”
一张小圆桌摆满各式菜肴,萧长勖左右是江悬和林夙,谢烬在他对面。四人除林夙外都起身端起酒杯,共同碰杯,饮下除夕夜第一杯酒。
“问雪今日能喝酒么,有没有问过张临渊?”萧长勖问。
江悬回答:“问过了,少喝一点无妨。”
“那就好。多吃菜,问了岐川你的口味,今日的菜应该能合你心意。”
“王爷费心了。”
“大过年的,就不要与我客气了。”
江悬笑笑:“好。”
比起上次见面,江悬今日气色更好,穿了身流光溢彩的绛红织金云锦大袖衣、戴了谢烬送的红玉簪子,整个人神采奕奕,酒过三巡,愈发的面若桃花。谢烬与他熟识至此,仍旧时不时会看呆,手里倒着酒,眼里瞟着江悬,一不小心将酒倒在桌上。
“岐川。”萧长勖眼尖发现,明知故问,“看什么这么入迷?酒都洒了。”
谢烬回神,连忙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去手上酒渍,强装镇定道:“没什么……楼下曲唱得不错。”
萧长勖有心打趣他,故意道:“我当你看问雪呢,问雪今日是很好看,你说呢?”
许是喝了酒,谢烬耳朵微微泛红,小声道:“阿雪每日都好看。”
林夙接话:“我记得江公子脸上有道疤来着,今日忽然发现好像不见了,是好了么?”
江悬不露声色,答:“原本也不是很深的伤口,所以好得快。”
“唔。”
“林先生没将家人接到京城过年么?”
“父母年迈,不宜长途奔波。我打算明年开春安定下来,再将他们接过来。”林夙说完,将话题引到谢烬,“谢将军明日须得到钟老那儿拜年罢?”
提起钟家,谢烬一脸不情愿:“是。”
“江公子也一起去么?”
江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正要回答,谢烬先他开口:“阿雪就不去了。钟家人装腔作调,一个个说话跟戴着面具似的,阿雪去了,平白看他们脸色。”
萧长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岐川也不小了,还是这么直性子。”
江悬笑笑:“他就算到八十岁,也不是混迹官场的料。”
“那倒是……”
谢烬哼了声:“当官有什么好的,我在西北带兵打仗,快活得很。”
窗外又有烟花升起,这次是一大团一大团的粉金色,宛若盛开的牡丹。江悬从窗户望出去,遥远的东南方向,新安行宫上空隐约有些光亮,许是那里的人也在过年。
不免又想起那个奋不顾身扑到自己身前的年轻宦官,江悬垂下眼帘,将一杯酒缓缓倾倒在地上。
他要祭奠的人太多了。
父母、何瑞、埋葬在幽鹿峡底的四万英魂……这一路走来,无数人在他面前倒下,他此刻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是天大的幸运。
一只手默默放在桌下,握住江悬的手。
江悬抬起头,谢烬正看着他,漆黑双眸映着窗外的烟火。
“阿雪,你想放烟花吗,待会儿我们也下去放烟花好不好?”谢烬问。
江悬笑笑:“嗯,好。”
萧长勖道:“今年南方送来许多新奇烟花,一会儿我和林先生也去。”
林夙颔首:“好。”
一说玩,谢烬便有些坐不住。催促着几人吃完饭,拉上江悬便往楼下跑。萧长勖和林夙跟在后面,林夙行动不便,自己推着轮椅到一旁,道:“我在这等你们就好。”
江悬想了想:“一个人寂寞,我陪林先生在这吧。”
萧长勖看看江悬又看看林夙,在谢烬想要拉江悬一起去放烟花之前,揽过谢烬肩膀,道:“也好,你们在这看,我跟岐川去。”
“诶?”
谢烬显然是想跟江悬玩的,正要说什么,萧长勖给他递了个眼色,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便被萧长勖拉走了。
……
“他一刻也离不开你呢。”
看着谢烬背影,林夙淡淡道。
江悬垂眸看了眼林夙,面容平静:“岐川又不是小孩子。”
“你舍得么?”
“什么?”
“丢下他一个人。”
“……林先生说什么,我不明白。”
冬夜清冷,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燃烧后的淡淡灰烬味,林夙抬眼看着江悬,面具后的目光宛若夜色般幽深。——“张临渊给你用的药,不只是解毒那么简单吧?”他声音低缓,沉沉道,“他在太医院找到的,也根本不是春风度的配方。只有谢将军单纯好骗,会信你说的话。”
江悬面不改色,淡淡一笑:“林先生倒是说说,不是解药是什么?”
“我没猜错,是万木春。”
“万木春……?那是什么?”
林夙没有理会江悬的反问,眸色愈发晦暗:“我唯一不敢肯定的是,从你气色好转到现在已有半月有余,若是万木春的话,你早该油尽灯枯了。所以我猜,张临渊想到什么法子,更改了万木春的效用。”
——“阿雪!”不远处谢烬对江悬招手,“看!”
江悬转头望去,只见谢烬弯腰点燃一根引信,不一会儿,几枚烟花咻咻咻窜入高空,接着砰砰几声巨响,一个接一个在夜幕中绽开。
无数丝线般的烟花簌簌坠落,像下起一场金色的雨,江悬抬头望着烟花,直至它们逐渐消散,化为烟尘。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远处萧长勖的身影:“这些话,林先生对王爷说过么?”
林夙回答:“还没有。”
“林先生如此心思缜密、博洽多闻,这样的人,我从小到大只认识一个。”江悬转头看着林夙,不紧不慢道,“你想让我承认可以,只要你肯承认你是他。”
林夙面不改色:“我不需要你承认,我自己已有判断。”
“你的判断又有何用,就算你现在告诉萧长勖和岐川,也已经无法阻止任何。”
“你放心,我不打算告诉他们。”
“那你……”
“我只想问你,你真的舍得么?你忍辱负重七年,难道最后只为与萧承邺同归于尽?还有谢烬,他找了你整整七年,你应该知道,以他的年纪,没有家族可倚仗,光靠军功站到今日位置有多难。你在宫里受尽折磨,他在西北何尝不是九死一生?好容易他将你救出来,你难道要就此辜负他么?你死了一了百了,留下他该如何,你有没有想过?”
“我想过。”面对一连串质问,江悬面色淡然,双手却已在衣袖下攥紧。“没有我,他依旧是谢大将军。或许会难过一段时日,但总有一天,他会走出来,会习惯我不在。”
“习惯之后呢,漫长一生,无尽的孤独,是你想要留给他的么?”
“至少我曾与他并肩作战过,我在他心里最后的模样,是他记忆中的江悬。若非如此,难道要我一生缠绵病榻、永远无法与他在战场上并肩么?那我宁愿早早死了。反倒是你,你在用什么身份质问和劝说我,秦王府幕僚么?我为何要听一个幕僚的话?”
“……”林夙张了张口,哑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