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觊觎朕已久(35)
“嗯……”他小心地斟酌着词句,“尚可。”
燕寻开心地道:“不错吧?哥你多吃一点。”
“……”燕云潇放下筷子,转移了话题,“你也该回封地了。”
提起这个,燕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下去:“是。”
燕云潇道:“你若是喜欢热闹,我就把你改封到江南一带。但你总归要先回沧州,打理一番。趁着天还没凉下来,赶紧把一切都办妥。”
燕寻闷闷地嗯了一声,突然愤愤地道:“哼,都怪林相,他巴不得早点把我赶回去!我也没做什么事啊,他怎么就这么讨厌我?”
“他怎么讨厌你了?”
“哥你不知道,昨儿我想留下来和你一起睡,林相却来找你禀报事情。他一直瞪我!就那种……冷冷的眼神,隔一会儿扫我一眼,我吓得全身发抖,只好夹着尾巴溜了。”
燕云潇回想了一下,昨夜里他正和燕寻回忆小时候的趣事,林相来寝宫找他,说有要事禀告。当时已近子时,林相给他看了一份宫服开支的文书,本是一句话略过的小事,林相却禀告了整整一炷香时间,连细枝末节之处都反复拿出来说。直到燕寻离开,林相才收起文书告退。
“……还有那天,我不就是和皇兄你亲密了一些嘛!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的——我趴在你腿上,你给我讲故事听。”燕寻还在气呼呼地数落着,“林相在你面前虚与委蛇,一派忠臣气概,但我一离开,他就板着脸冷冰冰地训斥我,说什么不合礼制啦、要注重仪态啦什么什么的,我根本一句话都不敢说!”
“……”燕云潇道:“你是王爷,为什么要怕他?”
燕寻道:“谁能不怕他啊!他板着那张脸,再冷冷地盯着你看,就算是玉帝老儿来了,也要被他吓跑!皇兄你难道不怕他?”
燕云潇:“……”
他又想起了那晚,林相半跪在他面前吻他的手背,事后说这是海那边国家里盛行的“吻手礼”。
后来下起了雨,林相给他披上一件厚披风,为他撑着伞,站在他前面半步的位置为他挡风,一路送他上马车。他一滴雨没淋,一丝风没吹,对方的半边肩膀却湿透了。又听到林相吩咐车夫路上慢些,少些颠簸。
“皇兄你说说看,他是不是可怕得很?!”
燕云潇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说:“嗯,可怕。”
“走吧。”燕云潇嫌弃地看了一眼盘中的黑色不明物,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起身向外走去,“哥带你吃蜜渍烤鸭去。”
燕寻跟屁虫似的跟着他,还在不停地抱怨:“是吧是吧,太可怕了!我简直都怀疑,那张脸除了冷漠、冷笑、面无表情,还有没有其他表情?!皇兄我简直心疼死你了,我好歹是三年才见他一回,你却要天天见到他!诶他是不是天天凶你?是不是天天拿着柳枝站在你身边,只要你批错一本折子,就用柳枝抽你?是不是一看你在青楼鬼混,就拿着戒尺上门,板着脸满口之乎者也,告诫你要勤政什么什么的,是不是……”
燕云潇叹了口气,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身后的小茅屋:“再多说一句,你就吃你那盘菜去。”
燕寻立刻退后一步捂住嘴。
燕云潇走在前面,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板着脸拿戒尺抽他?带着笑跪在他面前吻他的手?他倒不知道哪种更可怕了。
两日后,名动京城数年的步摇姑娘出嫁了。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八抬大轿,只有一辆简朴的红色喜轿停在天香楼门口,接走了她。
没有满头金钗,更没有满身珠玉。
她只穿着一件朴素的喜服,发上只有一根古拙的木簪,木簪似是手工雕刻,看得出雕的人不善此道,簪尾刻着她的名字。
听说她嫁的是一个小布商,家境只算殷实。成亲第二日两人便离开了京城,无人知晓他们去了哪里。
京城从此少了一个传说。
又过了几日,寻王启程返回封地,走之前抱着皇帝哭得稀里哗啦,被丞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包扔上马车。当天找丞相议事的人都敏锐地察觉,丞相心情极好,竟少有地露出笑容,压了许多天的棘手事情,丞相爽快地通过了。
是夜,皇帝寝宫。
燕云潇斜卧在软榻上,读着一本民间话本。殿内暖和,他只着一件雪白的寝衣,滑下来一半,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小片胸膛。
“啧啧,真是奇事……老母偏心老三,老大和老二合谋将老母和老三溺死在水井,只为了……每人多分一亩三分的地?”
流萤正给皇帝揉着肩,见他抬起头,便娴熟了喂了他一颗剥皮去籽儿的葡萄,温声道:“皇上不知道,民间这样的事情多着呢,为了一点点家私,什么腌臜事都做得出来。”
“是呢,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了。”银烛坐在软榻上给皇帝捏腿,闻言道,“奴婢家里有伯伯叔叔五人,为了多分得一份家产,三叔设计让四叔吃了个官司,流放去西边了。奴婢六岁时父母过世后,那群黑心的玩意儿直接把奴婢赶了出来,还好遇到了皇上,不然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语气有点失落。
燕云潇放下书,摸了摸她的脸:“你怎么都没和朕提过,家里现在如何了?用不用朕赏他们些金银田地?”
银烛立刻道:“才不要!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了才好!”
流萤无奈地道:“你啊,不要在皇上面前说脏字。”
燕云潇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银烛吐了吐舌头,拉住皇帝的手,笑道:“皇上可是奴婢心中顶顶重要的人,那群家伙加起来连皇上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要拿皇上的东西去接济他们,奴婢才不干呢!”
“你这嘴啊……是你的嘴甜,还是葡萄更甜?”燕云潇拿起一颗葡萄递到她嘴边,银烛受宠若惊地吃下。
燕云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要是需要任何帮助,都要立刻告诉朕,嗯?”
银烛红着脸低下头。
流萤摇了摇头:“有什么东西能比皇上的嘴更甜?”
燕云潇拿起书,笑道:“好了,你们下去吧。红袖添香在侧,朕简直一个字儿也看不下去。”
两人行礼退下了。
殿中安静下来,灯烛不时爆出一个火花。
燕云潇躺得累了,便将枕头压在胸前,整个人趴在榻上,两条修长的小腿支起,闲闲地读着话本。
过了一会儿,一位太监端着托盘进来,恭敬地跪在榻边,道:“皇上,有人命奴才将此物交给皇上。”
燕云潇正读到精彩处,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人?”
“故人。”
他从书上移开视线,只见托盘上盖着一条明黄色的锦帕,遮住下面的东西。他又看了眼太监,发现对方头垂得很低,是他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太监维持着恭敬跪地的姿势,缓缓地揭开锦帕。就在锦帕完全掀开时,一道刺目的寒光袭来!
太监终于抬起头,面露阴狠,狠狠地将匕首向皇帝刺去!
皇帝此时的姿势,完全没有任何防备——他手肘撑着软榻,手掌托着腮帮,完全没有可能抵挡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刀。
何况这一刀来得如此快,靠得如此近。
呲啦——
刀锋划破衣袖的声音响起,太监面露欣喜,但很快笑容就凝固住——他的刀锋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住了刀锋。
明明是丝毫使不上力的姿势,这两根手指偏偏从不可能的角度,以不可能的力道,平稳地夹住了削发可断的刀锋。
太监抬起头,对上了皇帝冷静得如同秋潭的眼睛。
随即,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东西落了地。
太监和皇帝同时低下头。
地上躺着一根红色头绳,只不过现在已经断成了两截,从手腕上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