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他总绑着我!(54)
事情发生的如此快,转变的又如此快,一切让人无所思绪,尚不论秦意之是为何找到雾沉国,又是为何要定修臣鹤为元凶,但他刺伤修臣鹤已是事实。在未经过任何讨论后,雾沉国的城门楼子上,不多日,便多了一条身影。
一条红如泣血的身影被吊在城楼之上。下方来往的百姓皆对其指指点点,更有人蔬菜鸡蛋不停地往上扔,好在吊的距离颇高,并不能真的砸到他身上来。
缪文清已赶到此处,其余门派与世家代表也皆纷纷来此。
修家被莫名牵连进来,是意料之外。谁也不会将此事与修家联系在一起,虽没有蛛丝马迹可寻,那幻阵也不是雾沉国的幻术,但既然秦意之口口声声咬定如此,那别人多少都是会怀疑几番的。
对他们而言,若修家出事,那是最好,不出事,也无伤大雅,反正总有一天,修家这块大肥肉也会被吞噬殆尽。
只是——
修家迟迟不放人,态度异常坚决,而修臣鹤一直昏迷不醒,修久澜面也见不到。秦意之被修家长老吊在城门楼上已三天三夜,期间一口水未喝,一口饭未吃。
身上鲜红的血衣已经被阳光晒得焦干,泛起了褶皱。
他头发早就散乱了,糅杂成一团。向来注重形象的秦小公子,该也是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堪。
而他却低着头,始终不出一声。
缪文清身后是无尽梦回,本以为修家会给无尽阁一个面子,放了秦意之,却没想到修家那些老古董是如此不近人情,但话说回来,修臣鹤到此刻都没醒,缪文清实在不好态度强硬,毕竟他确实伤了别人。
双方皆不退缩,时日一天天过去,秦意之被吊的双手早被绳子摩擦的血肉模糊,风霜雨淋,衣衫湿了干干了又湿,被来往行人观摩,被恶语相向。
更有秃鹫在天空盘旋,锐利的鹰眼牢牢盯紧被悬空之人,似乎那人方一断气,它们便要俯冲而下啄食入腹。
这几日,从疼痛到麻木再到昏昏沉沉。
秦意之始终执拗的不求饶半分。爹爹……阿姐……
脑海中不断翻腾过那一幕惨烈的景象,那地狱修罗一般的坑洞,埋藏着秦家人的尸首。
昔日年少一起玩耍的伙伴,总是偷偷给他塞糖的王婆婆,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熟悉的容颜。多少年陪伴着他,多少年留存在故乡的记忆。
那是他曾经最珍惜的回忆,在无尽梦回累了,痛了,苦了,他只要想起有那么一群人等着他,期待着他,总是会有无穷的动力。
就算没有见过阿娘,就算他不知道母亲的样子,就算没有过一丁点母爱。可是他有父亲,有阿姐,有所有疼他爱他的人。
就算如此,他也觉得,他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因为他的身边,一直都有那么多爱他的人陪着他。可是现在……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见了。
捏紧拳头,秦意之紧紧闭上了双眼,心抽搐的疼痛无比。
唇已经干涸的开裂,他太久没有入食饮水了,就连出声嗓子都犹如撕裂一般。但是身体再痛,又如何比得过心里的痛。
好像一切都是天大的玩笑,好像这都是幻境。
似乎捕捉到了一丁点希望。对!是,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
那么多生命,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那么大的东风渡,那么多座亭台楼阁,怎么会说没就没,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
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
蓬头垢面的秦意之安静数日后猛地开始扭动身体,而手腕被吊的血肉模糊,稍稍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可是浑然不觉,垂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地面焦干的土地。
但那又如何。爹爹,你等我,你等我去找你。
我一定会找到你,你没死,你一定没死,那一定是假象,一定是假的!
仿佛这就是正确答案,秦意之猛然抬起双眼,眼中充满希望。
“哈哈……”声音喑哑无比,身体一丝力气也使不上,而他却提力欲强行冲破。
下方的行人吓的赶紧往后退去,秦意之如同一个疯子一样在半空中吊着挣扎。
嘴中还呜呜哈哈着发出奇怪的声音。
而就在他即将挣脱之时,只听迎风而来一声巨响——“啪!”
那是重重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剧烈而又清晰可闻。以至于突然抽来的声响大到吓了百姓一跳。
再看去,呼见一道黑影而至,比身形更快的,是手中的鞭子。
又是一道凌厉的鞭痕,骤然出现在秦意之身上。
“嗯……”死死压抑着声音溢出,疼得钻心,秦意之仍旧欲拼死挣脱。
而他挣扎的愈猛烈,鞭子抽的愈狠。
一道道,准确又凶猛的抽打在他身上。
修家长老得到消息纷纷来此,而见到眼前情景,皆倒吸一口凉气。
缪文清也至此处,心猛地揪了起来。怒意涌上心头,本温润如玉的眉眼,显露出从未见过的冷漠与恼怒。
他对修家长老冷声而道:“你们可是过分了!”
一道道鞭子抽在秦意之身上,不过几下,他浑身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鲜血一滴一滴的顺着脚后跟滴在泥土中,溅起一朵朵血色小花,盛开不过几秒,又缓缓渗入泥土之中。
修久澜一鞭而下,狠辣异常,将秦意之抽的凭空转了几圈。鞭痕深可见骨,秦意之咬紧牙关不让痛苦的声音流露而出,他紧皱眉头,眉间已是渗出滴滴汗水。
流出的汗浸在绽开的皮肉中,痛至骨髓。
修久澜一鞭接着一鞭,出手毫不留情。
“修久澜!够了!”缪文清抬手一挥,吊着秦意之的绳索应声而断。再无力御风,那一袭红衣更无往日风采,此时此刻,不过是血肉模糊的一具驱壳罢了。
随着风,朝尘土而落。
缪文清一把抱住秦意之,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日他竟然瘦了如此多,抱在怀中几乎感觉不出重量。
缪文清只恨自己不能轻举妄动,身后牵扯的人事太多,否则,他定早早将他劫出。
若是叫叶云染知晓了……
后果,不堪设想。
就那么一瞬,缪文清的白衣也被秦意之流出的鲜血染红。
他脸上再没了往日亲和的笑容,被称为清风朗月的缪文清,此刻神情森然无比。
看着一圈欲拦又神色古怪的修家长老,缪文清沉气于丹田,冷冷“哼”了一声,霎时间,尘土飞扬,气力震的周遭数米内的人尽数弹开。
缪文清看了仍旧执鞭而立的修久澜一眼,又扫视一圈仍欲阻止的修家人。
他沉声而道:“若是意之出了事,你们雾沉怕真要覆灭了。”
秦意之早就没了知觉,昏睡在缪文清怀中。而在此刻,他明明不知外界是何情况,却又似清晰听闻有人对他说:“滚出雾沉国,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声音如此熟悉,而他在梦中却缓缓笑了起来。
要我滚出雾沉国?呵呵……哈哈哈哈。
做梦!
第76章 茶香淡淡袅
昏睡中的秦意之浑身如烈火焚烧, 恍惚间仿佛被卷入了另一个世界。
于灵识中睁开迷蒙双眼,眼前只余一片红至彻底的颜色。
烈火在翻腾, 这是一处密闭的空间,而他此刻, 陷入烈火中央。
一朵无色漂浮的莲花悬在半空, 缓缓转动。
一人,一莲,静谧而立,无声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朵莲花在他身旁缓慢旋转,绕着他轻轻柔柔的拂过身体。而每触摸到一处, 身上被鞭笞的伤痕就随之消失不见。
伤口的痕迹消失的无声无息, 疼痛感渐渐减弱。
而等到他身体全部的伤痕都不见后,那朵无色莲花又飞到他眼前,悬在半空缓慢旋转,似在邀功似的, 旋转的欢快无比。
“你是……?”心中隐约已有答案, 但内心的惊讶仍让人心悸。
若无错, 这一定是……无量莲。
他秦家一直珍视守护至今的镇族之宝,多少人垂涎已久之物, 怎会出现在此处?
四周皆是火焰, 而秦意之却感觉不到分毫炙热, 反倒觉得暖融融的,让人留恋于此。
伸出手, 轻轻的碰了碰莲瓣,并非是他想象中的不可触碰,相反的,触手温润柔软,犹如碰在了一块棉花上。
这般奇异的感觉,带起了他心底的一丝好奇。
无量莲似是能感受到他的心情,随着秦意之每一分细小情绪的变化,无量莲皆有不同程度的旋转速度。
他的心情越平和,它旋转的便越慢。
他内心波动的越激烈,它旋转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望着漂浮在空中不弱手掌般大小的莲花,也不知该笑该哭,尽管心底苦涩难当,秦意之只能低声笑了出来。
“所以,一切都是为了你吗。”
就因为你,别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
到底是什么,能有如此大的诱惑,以至于身入地狱,都无怨无悔。
心头在滴血,悲伤的情绪一丝丝蔓延,无量莲似也觉得委屈似的,莲瓣蔫蔫的搭了下去。
扯着嘴角笑了笑,秦意之面容又恢复一片平静无波。
望着它,他笑道:“你无需此般,虽不知你何时出现在我身边,但如今,你是我的。我们,一起去做最重要的事吧。”
“不论上天入地,地狱火海,我皆需前往,你可陪我?”
世道欠我千百余命,我会一一收回。
无量莲突然急速旋转,猛地窜入秦意之身体中。一阵热浪袭来,自心口向四肢百骸冲去,秦意之霎时睁眼。
而眼前,是昏迷不醒的缪文清。
此地不知何处,此刻不知何时。
空气中隐约有焦糊的味道,缪文清的衣袍也有些焦黑。
若所料不错,该是方才他神志不清时,无量莲对缪文清出手了。
缪文清并未有什么受伤的痕迹,只是晕过去而已。
秦意之坐起来好一会儿,才揉了揉太阳穴。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
余晖踱了他满身,映着他身上的血衣,宛若静谧的雕塑,镶着金色的边框,柔和而又远离尘嚣一般。
那是东风渡的方向,是他的家乡。
而今,夕阳已落,天地渐入黑暗。
他缓缓站了起来,抬起手,望着指缝间残余零星的阳光。
昏黄,让人沉醉。
转动角度,从指缝中,看向远处。
无尽梦回遥不可及,就这么看,也看不见边际。
身上的伤痕已经全数消失,再无疤痕,只留下钻心的疼痛。
一直沉入心底。
招来枯叶为被,盖住缪文清沉睡的身体,秦意之对缪文清深深鞠了一躬:“小师叔,谢谢你。”
没有谁可以阻止他的脚步。他如今心如止水,再没了从前的宏远志向,再没了心心念念的除魔卫道,更没了那虚空无实的守护人间。
此时此刻,只觉得一切听起来都是那么可笑。
像笑他天真,笑他痴傻,笑他看不尽人生百态。
人心啊,真是贪婪。
欲望啊,真是可笑。
面上有多平静,内心的决定便有多强大。
秦意之迈步朝黑暗走去,最后一点光芒都隐匿而去,明月渐渐现出,乌云也缓缓散了开去。
他走在黑暗里,朝着月升的地方,一步一步……
*
身上早已脏乱不堪,此时也不知到了何处。漫无目的,没有方向。
溪流在身边湍急而下,澄澈清晰。
秦意之脱下了鲜血染红的衣服,望着无尽梦回原本白如千年银雪的衣服,微微摇了摇头。
他终究,还是不适合白色。
他的双手,注定沾满血腥。
他的世界,始终该是红色的。
洗净,从湖中站起,走向岸边。
笔直修长的小腿自湖中迈出,崭新的衣衫披上身体,纯粹鲜艳的血衣将身躯包裹。
自此,再无无尽梦回秦意之。
他的人生,该由他自己而行。
*
*
三年后。
湖中波光粼粼,一盏轻舟翩翩而过,在湖心停住。
一人戴着斗笠,身着淡淡的蓝色衣衫,撑着船篙在湖心撒网,随后盘坐在船头,静心而待。
莲叶瓣瓣而挨,和风吹过,挤挤挨挨一片,在风中摆荡摇曳。
斗笠遮挡了面容,看不清神色,只是身旁摆着一壶酒,并未拆封。
那人伸出清秀指尖,握住酒壶摇了摇,似想鼓起勇气闻上一闻,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嘲的放下了酒壶。
岸上枫林尽染,红漫江边。
这一夏一秋之景,竟然奇迹般相融于此,不仅毫不突兀,反倒有一种别样美感。
湖中青绿交接,湖水碧波荡漾,岸边红枫素素,如火朝阳。
不论是夏景,还是秋景,都全然被照应进湖水之上。
偶尔缠绵而过的淡淡波纹,尽数成圆圈状从湖心小船底部散开。
船上那人歪着头,撑着脑袋,望着远处的岸边。
这里,原有个再不复存在的名字——东风渡。
眨眼已是三年,早已物是人非。
有人,再也不见。
酒还是喝不得啊,蓝衣人摇着头,素来清寒的面容不知不觉间融上淡淡暖意,眉眼之间早就染上了枫林的火色。
瘦削的下巴,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退却了少年的青涩。
再站起身时,身量早已拔高,一袭云烟蓝在湖中荡漾,风起,衫舞。
腰间一柄朴扇斜斜插着,一人一扇一壶酒,相伴天涯。
东风渡早不似当初,自三年前破阵后,再无留一丝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云染醒来之后,早不见秦意之。纵使他寻遍大江南北,也不知他的一丁点踪迹。
在这东风渡的湖岸边,已有一间小木屋,围着简陋的栅栏,在此屹立三年之多。
身后是连绵不绝的山峦,身前是蜿蜒曲折的湖水波澜,而四周 ,是层层叠叠的枫峦屏障。
这间木屋就是在此,安静隐世多年。
这时,一人,一扇,一壶酒,自船上而下,朝木屋而去。
屋中陈设简陋,并无太多东西,不过一桌,二椅,一床罢了。
茶水盘子旁总是会有一盏酒壶,里头陈着香甜的美酒,只是有人不敢掀开盖子,怕闻上一闻,又醉的深了。
清修如此,修为反倒精进不少,叶云染再不涉尘,一心修行,独自一人匿于山间。
这一日,他又打了鱼,采了藕,摘下斗笠,走到屋中斟了杯茶。
倒入茶水,不觉一顿。
又端起茶放在鼻尖嗅了嗅,手都有些颤。
似乎毫无知觉的饮上一口,方才察觉,这茶水如此烫,直烫的舌尖都麻了去。
茶香渺渺,随着风的方向舞动,而端茶之人,却伫立良久,不敢回首。
杯中茶依然有淡淡香气,滚烫一如他的心。
他常常出去前便习惯将茶凉着,而今日,这茶水的温度,倒真的烫着了他的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意之:夫君,请喝茶~乖巧.jpg
第77章 三年归期至
***
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一人悟道,心如止水。
汇自身于万物, 修身心于天地。
这三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找寻秦意之, 然而终究无果, 他如同消失了一般,丝毫找不到人影。
直到此刻——
茶香依然袅袅沉浮,而他的心绪却不定了。
一贯冷然的面容忽的就攀上丝丝难以抑制的裂缝,心中涌起的希望几乎要将他湮灭。叶云染猛地回头快步朝外寻去。
心中砰砰狂跳,他有预感,这茶!
无人知悉处, 一道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悠然而去, 仿若来去无影,不存于世。
雾沉国。
这几日,国家的管理者,尤其是背后的修家, 不免有些焦头烂额。
不知从何时起, 雾沉国常常能见到死去的人又活了过来。
那些百姓纷纷吓的抱头鼠窜, 明明是曾经最为熟悉的人,如今却突然诈尸, 让人无言以对。而怪异的是, 这些人醒来后竟如不认识他们似的, 只一味往国都深宫而去。
因此,雾沉国的宫苑之中, 常能见到死人乍然出现,吓的人魂飞魄散。
甚至有人被吓的跌入湖中,命丧黄泉。
修家人一见便知这是阴邪术法,但奇怪的是,不论他们如何用道法相制,皆无法除之。就好比你斩下了一人头,那人仍旧可以行动。用道法相克更不可,稍有修家之气渗入,那些亡人就会突然发疯,让人措手不及。
为今之计,只能将这些亡人圈在专门的牢房之中,就如关犯人一样。
但是百姓人家一旦知道自家亲人的坟头空了,细下一寻就知往王宫的方向而去。多的是人前去闹事,怕归怕,但百姓一向认同入土为安。
结果入了土又出土,还了无踪影,这不是让人家里炸了锅吗。
百姓可不管你是不是妖魔鬼怪,回过神来后都觉得自家人回来了,多的是人去找麻烦。
这不,雾沉国这些时日是乱成了一锅粥,亡人越来越多,而他们根本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出现的突然,整座王宫的地底在这短短数日内,地牢竟不够用了。
修久澜自三年前那事后,便不在无尽梦回了。
因秦意之的原因,无尽梦回与雾沉国的关系有些僵硬,缪文清态度坚决,护短护的厉害,就连青灵子从中斡旋都不得。叶云染则是直接失踪,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