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冠天下[重生](24)
夜色被两人甩在身后,农舍中昏黄灯光透出来,照得周遭明明暗暗,白日里撒下的纸钱被风吹起,扬扬落落间,透着一股子萧索之意。
“黑着灯的这些屋舍大都没住人。”陆云深忽然开口。
江栖鹤接过他的话头,“这里的气运较之江阳城其他地方,稀薄不知几许。注意到了吗?田里的苗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这片地已经种不出粮食。”
“我有一个猜想。”陆云深绕过吹到脚边的惨黄纸钱,慢下脚步,与江栖鹤并行,“江阳城的气运是从孔家村开始被吸走的,换而言之,这里是阵法的中心,再过些时日,孔家村的气运便会不剩半丝。”
“涂家倒是聪明,没直接在自己家附近动手。”江栖鹤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凉。
顿了半拍,他又道:“我们头顶的月亮被完全遮住了。”
“阴气也更浓了。”陆云深四下望了望,握剑的手稍紧。
江栖鹤笑得满不在意:“月黑风高杀.人夜。”
黑云垂天,风由吹改为刮,呼啸着从泥泞小径中穿过。四周黑影愈深,树与屋舍的轮廓渐渐发虚,起先还能偶尔听闻一两声狗吠,现下除却风声,再无其他。
江栖鹤兀的贴近枯荣剑,半边身子显露出来,唇边带着浅薄的弧度,朝陆云深比了个噤声手势。
他长发乌沉,脸色素白,表情沉静,指尖华光晕开,更显得眸眼明艳生辉。
呜——
先前陆云深所言的哭声渐渐入耳,时高时低,时尖锐时沙哑,婴孩啼哭,耄耋老人哽咽,重重叠叠,令人后背生寒。
也就是这时,村落中亮起的为数不多的那几盏灯,一一灭下去。
被枯荣剑破开的风中,那小针模样的东西较之在村口见到的更多,密密麻麻如同刷子,江栖鹤垂眼一瞥,旋即扯过枯荣剑的剑穗,示意陆云深与他往西行。
“阿鹤,有人来了。”陆云深低声道。
江栖鹤掀起眼皮,视线往东北方扫去,旋即不带半丝含糊地松开剑穗,闪到一旁,“快去快回。”
陆云深朝他挥开袖子,“你到我这边来。”
江栖鹤退得更远了,黑着脸道:“我不会跑。”
“万一出现旁的人,我怕来不及护你。”陆云深眼眸清亮,像掬起的一捧水,表情极为认真。
“你堂堂十圣之首,就算来的是别的十圣,你也办法护我周全。”江栖鹤扬了扬下巴,同样带上严肃的语气。
这两人有空闲说话,来人却未曾顿过脚步。
见得黑影逐渐逼近,江栖鹤眨了下眼,“小白,你能行的,就算来十个你也能打。”
陆云深无声叹气,手上剑锋一偏,左足一点,身形掠至半空时耀白华光已然挥出,拦腰斩在来人腰上。
来人不曾料到他出招如此凶狠,刀尚且举着,鲜血已飞溅而出,像是一脚踩烂的西瓜时喷出的瓜瓤。
太弱了,不值得跑这么一截路主动动手。
陆云深在空中扭身,低头一看,竟是再无法察觉江栖鹤的踪迹。
“……”
银白的发起落,陆云深唇抿紧,落地后他迈开腿走了两步,旋即将枯荣剑一收,御风往孔家村西面奔去。
眨眼间的功夫,江栖鹤已来到孔家村最西处,这里是一方池塘,黑漆夜色下,水面泛不起星点波光。
阴气很足,尤其是对于只有魂体的江栖鹤而言,浓得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挤。
他甩了甩衣袖,直截了当地走到池塘中央,覆手往下一压,虚渊之力澎湃涌出,将亮起的防御阵法粗暴震碎。
池塘中的水被抽了一干二净,丢到罪孽海上瞬息间蒸腾成雾,掩盖在阵法下的阶梯显露出来,江栖鹤拾级而下。
越往深处,阴气越是浓厚,粗粗一瞥,江栖鹤发现了不下十个聚阴之阵。
之前“小针”和刷子似的,现下宛如一面墙,直直从江栖鹤魂体透过去,飘向更底层。
江栖鹤心思一动,下压的手掌一翻,炼狱山的冰寒之息扩散开来,将周遭都冻住。
这感受了五百年、现下渐渐与他通为一体的东西,影响不了江栖鹤半分,只是整座虚渊仍在不安分地同他拉扯,弄得后脑勺有些疼。
江栖鹤强行将闹腾的虚渊逼退,足步一踏,来到池塘最底下。
漆黑一片,地面墙上的寒冰反不出光,江栖鹤不甚明显地皱了下眉,往阴气不断聚拢的那处走。
尽管触碰不到,江栖鹤还是下意识伸手摸索,但不想几息后他真的摸到了某物,紧接着,一道强力骤然将他一拉,整个魂体全然陷入其中,挣扎不得。
第27章 万山红遍(九)
第四章万山红遍(九)
周围漆黑不可视物, 仿若陷入无尽混沌之中,江栖鹤分辨不出困住自己的是何物,他尝试着挪了挪,却感觉随着动作,魂体在一寸寸分离破碎,这吓得他倒抽一口气,赶紧停下来。
“别胡乱动弹。”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在江栖鹤身后响起, 像是枯败树叶被风拖行于地,发出的擦刮声,“这东西名为‘小夜石’, 你越是紧张乱动,它越会朝你收缩,最后将你碾碎,吸收炼化成自己的一部分。”
“唯有在里面僵着了?”江栖鹤眼睫一颤, “有出去的办法吗?哦……你当然没有,否则你不会待在这里了。”
这话听上去有些气人, 但那个苍老声音不怒反笑,“我此时此刻虽然出不去,但能在小夜石中自由行走,过得比你畅快。”
一阵沙沙之声响起, 这人渐渐朝江栖鹤靠近,小夜石内没有光线,但他自有一套分辨人与物的法则,不过这次却失效了, 他完全摸不清江栖鹤的身形外表,不由放慢脚步。
江栖鹤挑了挑眉梢,这等微小的面部表情变动,未引起小夜石的注意,于是他抿了一下唇,道:“请问,你可知扶摇真人在何处?”
“你是说柳畔影?”这人的语气变得有几分古怪,“你可以认为他在这里,也可以当做他不在这里。”
“什么?”江栖鹤疑惑道。
“柳畔影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人,而我是第一个。”这人语调幽幽,行走时衣袂滑动,挤压过去的小夜石被一道奇异的力量给拨开,“被抓进此处的一共有五个人,我们为了找寻到破开小夜石的方法,做了一个决定。以我的身体为容器,将力量与魂魄聚到一处,于是我们五人融合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所以,你可以认为我就是他,但也不能认为我仅仅是他。”
江栖鹤道:“你们五人分别是哪五人?”
“扶摇真人柳畔影,清河山人黄睿,鬼刀林之光,金井道人王奉安,以及我这个主宰者,连云笔欧阳文韬。”那人回答。
听见最后一个名字时,江栖鹤心下一震,他扭了扭头,想看清身后的人,但角度刚一偏,就猛地“嘶”了声,不敢再动。
江栖鹤只得就着这幅僵硬的姿势开口:“你说你是连云笔?我没听错吧,除了十圣之一的连云笔欧阳文韬,江湖中没别的连云笔了吧?”
再者,连云笔有那么老么?
这话江栖鹤没问出口。
“随你怎么奚落,身为十圣却落得如此地步,被小夜石折磨了几十年就显出如此老态,是老夫技不如人。”欧阳文韬却是看穿了江栖鹤内心所想,声音带上几分薄怒与自嘲,末了,扬声问:“你呢?方才见你下来时施展的那术法,还算有几分本事,在江湖上应是有名字的人。”
江栖鹤轻轻咳了声,“不才不才,在下春风剑江栖鹤。”
欧阳文韬沉默片刻,加快脚步来到江栖鹤身前,冷笑道:“你诓我呢?谁人不知春风剑五百年前入了虚渊。还有,现出身形来!”
“真的是我。”江栖鹤叹了口气,“人家孙悟空被压了五百年都能翻身,我被虚渊关五百年就不许出来了?坦白告诉你吧,不是我没现出身形,而是你我二人阴阳相隔,你看不见我。”
这回轮到欧阳文韬吃惊,他与白无心初见江栖鹤时一样,以为这人是施了隐匿之术,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
“而且,你说你是连云笔,我信了。那我说我是春风剑,你不也该礼尚往来地信一下?”
“……颇具当初春风君那不要脸的风格,老夫暂且信你。”
欧阳文韬循着江栖鹤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位置,徘徊着踱步,好几次从江栖鹤魂体上撞过去,江大爷虽感觉不到痛,但还是不大舒服。
他拖长调子,道:“欧阳,劳烦您往西侧或东侧挪个三尺,别老往我身上穿来穿去。”
“好吧。”欧阳文韬退后两步,颇为感慨,“没想到这区区孔家村,竟能关住两个十圣。”
江栖鹤心说还有一个在外面呢,问出口的却是别的话,“你们既已融为一体,打算怎么出去?出去后又如何?五个人能再分开么?”
“出去后自然要分开。”欧阳文韬道,苍老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笑意,“不过现下集我五人之力,还冲不破这小夜石。春风君,不若你也加入我们?有你相助,我想在此月月中,便能破坏小夜石、重回世间,报仇雪恨。”
江栖鹤想也不想,拒绝道:“算了吧。”
欧阳文韬摇晃脑袋,对江栖鹤的答案很不屑,“你是不知晓情况,单个人的力量太弱,会很快遭小夜石吞噬,只有加入我们,才有可能活到离开那刻。”
江栖鹤不理这话,只道:“能告诉我在这破石头里走动的方法吗?”
“你不肯助我们,我为何要告诉你?”欧阳文韬道。
“哦。”江栖鹤翻了个白眼,“那你走开吧。”
欧阳文韬气得一甩衣袖,快步远离。
旁边没人了,江栖鹤乐得清静。他垂下眸眼,一点一点、弧度微小地屈起食指,如同轻微的表情变动一般,没引起小夜石压过来。
但小夜石不止欧阳文韬所说的一种作用,在这破石头中,有无数先前遇见的“小针”。元力不断被抽离吸走,然后通过石头内部的某种转换术法,化为了灵气。
元力本就是修行之人纳天地精华炼出的,这石头相当于是一种逆转换。
如果涂家没有利用此举来维持吸纳整个江阳城气运的阵法,如果江栖鹤不是被困在石头内被吸元力的人,他应当会夸赞一句好思路。
此间灵气与阴气并存,阴气裹在外面,灵气充盈内部,然后朝着某处流淌。江栖鹤推测那儿应该存在一个传送阵法,但碍于行动不便,无法走过去查探。
江栖鹤手指又动了动,刚探出神识去查探,听得欧阳文韬“咦”了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二个都往这底下跑?”欧阳文韬疑惑道。
江栖鹤眉心一跳,抬眼望外看,见得浓稠黑暗中忽的透出一道朦胧白光。
——是陆云深。
这家伙还是找来了,一点都看不懂留给他的暗示,但多了一个自己人在外面,也便多了几分出去的希望。
江栖鹤张口提醒,哪知刚出口半个字,陆大庄主就摸进了小夜石里。
“阿鹤?”
“你脑子有坑啊!”
两人同时出口。
陆云深带着枯荣剑一起没入小夜石中,枯荣剑剑光不歇,江栖鹤眼前黑得发昏的幽暗终于被驱散几分,勉勉强强能看个影子。
面前的白发少年想要走过来,但每次提步,头顶、身后、脚下,各方各位的石壁便向他挤去,骨头都仿佛要被压碎了,看得江栖鹤心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