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快穿](115)
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耽搁,得尽快去准备。
如果他的运气足够好,时鹤春今晚就能回他的山林里去。
如果他的运气足够好,他就能用这一枚官印、一份前程、一条命……来换时鹤春。
第41章
秦照尘在这里停笔。
他没办法写下去……没办法只是这么写下去, 而不做些什么。
就像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只是站着,不去抱时鹤春。
他们被世事磋磨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 他抱过时鹤春很多次。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时鹤春的脾气秉性, 时鹤春的腔子里装着什么样的一颗心。
为什么那个时候, 他竟能一直只是站着,不走过去,不回答时鹤春的话, 不去抱时鹤春……就让一辈子这么过完。
秦王殿下饮尽冷酒,坐在火盆旁, 将写满字的纸送进那团火。
这不是传记,是他想带去问时鹤春的一些事。
他有太多事想问,太多事还没弄清, 他是世上最愚不可及、最不可理喻的人。
时鹤春死了一年, 他还在用这些打扰时鹤春。
可他没法不这么做, 他还是忍不住想问时鹤春,入冬冷不冷, 那些寒衣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要不要点别的什么……比如小暖炉。
他忍不住问这些, 就像他忍不住想问他的小仙鹤,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
为什么一个奸佞在那天夜里死了。
活下来的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的大理寺卿, 是“天地可昭, 日月可鉴”的秦王。
秦照尘慢慢收拢手臂,他知道自己抱不住什么, 他借酒装醉,仿佛醉了就能见时鹤春。
时鹤春该去江南,时鹤春不该在这,更不该在蜀地。
蜀地不该埋着一个醒不来的时鹤春。
秦照尘这样醉了一会儿,慢慢起身,回到桌前,重新提笔。
他正要落笔,忽然怔了怔,拿起放在桌旁的另一只酒杯。
他记得……在这里面,给时鹤春倒了酒。
秦照尘想了一阵,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这么做了,他觉得自己不该忘,但也说不准,他这一年总出神恍惚,也难免在身边事上有什么疏漏。
秦照尘拿起那个精致的小酒壶,把酒慢慢续进去,又用一旁的干净棉布,仔细擦拭干净溅出的些许酒水。
他搁在一旁的笔滑落下来,在纸上留下一连串墨痕。
秦照尘捡起笔,放回笔架上,发现袍袖也染了几团墨汁。
秦照尘就暂时停笔。
他看着衣袖上的墨痕,摸了摸,视线变得柔和。
他还是忍不住想起时鹤春……想起他当小和尚抄经时,给他捣乱的时鹤春,也这么玩他的笔,不小心把墨弄到他的僧袍上。
时小施主自己闯祸自己当,挽着袖子,一脸的不情愿不高兴,抓着皂角吭哧吭哧给他洗僧袍。
“时鹤春?”秦照尘轻声开口,无人回应,他就又摸了摸那片墨。
他笑自己多想,又觉得这念头自私,他的小仙鹤总算熬完这趟红尘,一定要回天上去。
时鹤春应当回天上去,现在应当在逍遥,在到处祸害仙桃仙草,得意洋洋地抢好酒回去喝。
秦照尘这么想了一会儿,眼睛里慢慢有了笑。
这就很好……如果是这样就很好。
最好时鹤春不要记得人间煎熬,不要记得这趟俗世里受的苦——历劫历完了,是不是就能成仙成圣,再不坠红尘?
靠这样的念头,秦照尘叫自己觉得稳当安宁。他做的还不错,自问这一年并没失态过……他还在做该做的事,改这个世道,修正这个朝堂。
时鹤春在民间其实有不少塑碑立象、香火牌位,百姓不清楚恩人的名字身份,只能口口相传,说供奉的是位“神仙一样的小公子”。
秦照尘每到一处就会去进香,给他的小仙鹤讲一会儿,世道又有什么变化,他又要做些什么事。
……
秦王殿下在这一年里,活得其实并不像昔日的大理寺卿。
倒是有人偷着议论,前脚送走一个跋扈权臣,后脚又来一个冷面王爷。
只不过……这话也只敢偷着议论,有的是人叫苦不迭,可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说。
毕竟学会了权术手腕、开始不按规矩行事的清官诤臣,才是最难对付的——你拿他当忠臣对付,他又不忠君又不报国,你拿他当佞臣对付,他偏偏雷厉风行执法如山。
没人知道秦照尘想要什么了,又不要贿赂好处,又不要清正名声。
难道这么搅和进来,真就只是为了什么所谓“世道”?
值吗?
值得吗?
秦照尘不知道。
他在十年前会认为值得,虽九死犹未悔,但走到今日,他不知道这个答案。
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秦照尘放下染了墨痕的袍袖,拾起笔,想要继续写。
接着,他又一回对着酒杯怔住。
他记得……自己往这里面续了酒。
再恍惚失魂的人,也不会连这么近的事都忘,何况是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卿。
秦照尘盯着那个空酒杯,他的手又有些发抖。
这毛病一年没犯过了,从他亲手埋了时鹤春那天起,就再没犯过。
秦照尘伸出手,很小心地、轻轻地摸那个小酒壶,身畔一切都如坠梦中,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问:“……时鹤春?”
——————
那天夜里,去放时鹤春的秦照尘,也同样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但那不是他的缘故,是因为那是个圈套。
那是个早张好的圈套,只等着大理寺卿一头扎进去——只等着废秦照尘的前程、夺秦照尘的官、要秦照尘的命。
不止如此,他们要大理寺卿身败名裂,在史册上亦无可翻身。
精心设下的圈套,只等秦照尘来放人。
明火执仗、人声鼎沸,数不清的贼人恶徒哄挤在府衙前,看私纵奸佞的大理寺卿。
……哪怕是面对最难处置、最冥顽不化的匪患暴|乱,寺庙里长大的照尘和尚,也很少会用“恶徒”这个词。
那是第一次。
第一次,他看着绰绰人影,心胸寒透,这寒气一直坠进骨头里。
被一个奸佞步步护着、护得太好的大理寺卿,竟然直到这时候,才真正学会这世上有善恶。
有善人也有恶人,并非佛法说的人人能救人人能渡。
这不是佛法。这是世道。
这才是世道。
护着他的时鹤春,原来一直站在这种世道里么?
在这些面目丑陋的恶徒之中,做个奸佞又有什么不行?
倘若人心堕落到这个地步,朝堂腐朽到这个地步,多一个奸佞、少一个奸佞,又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
“看啊!”为首的“灾民”神完气足、面色红润,扯着嗓子高喊,“这就是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青天大老爷!好一个‘克己奉公’,奸佞逼死我们,你倒来放奸佞……”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喉咙上雪亮的刀刃,原本嚣张得意的脸瞬间煞白,冷汗滚落。
“逼死你们?”大理寺卿视线森冷,慢慢地说,“蜀州第一批粮,十七万九千六百四十斤,并药材、布匹,折白银九万三千两,是时府捐的。”
谁也没想到一个文臣,会在这时候拔出侍卫的佩刀,架在煽动人心的祸首脖子上。
谁也没想到,循规蹈矩了二十七年的秦王殿下,会在这时候拔刀,谁敢上来血溅五步。
秦照尘逼着这些人,听那一份被时鹤春改过的生死簿。
他早把这些刻在心里,完全不用特地思考,张口就能背诵,熟悉得胜过佛经。
远胜过佛经,佛陀救不了人命。
他早该拜时鹤春。
所有人都怔住的当口,大理寺卿已经一刻不停地背出五省救灾钱粮明细——有零有整是因为拮据,要他亲手放粮,是因为不能被盘剥、不能被榨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