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演炮灰小白脸的那些年(161)
年轻的女护工推着轮椅穿过休憩遮阴的连廊,不时朝周围的老人微微颔首微笑,关切地问候着他们身体状况。
她的相貌并不出挑, 骨架相较于其他女性来说也偏大, 乍一看有些壮实。
但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讲话慢声细语,显得十分温柔。
原本她是被新招来专门照顾某个新进病患的, 但她不像其他那些护工一样冷淡,来了不过两天就记住了这里所有老人的名字。
当把她专职负责的病患推出门晒太阳的时候, 她总是会跟身边的老人唠唠家常, 不厌其烦地听他们念叨,有时还会搭把手帮些小忙。
老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好脾气的姑娘, 总是不住地夸她长得有福气,然后紧跟着就忍不住要问她,有对象了吗,要不要给她介绍个对象。
女护工总是腼腆而不好意思地摇头,说她做完手上这单就要回老家了。
老人们都以为她是在老家已经有了对象,这才没有再追问下去。
当他们的视线转到女护工推着的轮椅上时,又都忍不住地叹气。
这姑娘也是不容易。
大概是奔着一对一专职护工的高福利来的, 可惜摊上个麻烦的病患。
坐在轮椅上的人被绷带和纱布几乎包裹住了大半个脑袋,仅露出左眼及嘴巴的小半张脸,看模样是个年轻的男人, 长相应该是颇为清秀的。
可惜不幸遭遇了事故, 据说是被烧伤了脸, 毁了容, 嗓子也被呛哑了。
一张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说上几句就好像几只鸭子在叫,听不清楚,也难听得很。
手和腿也废了,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唯一能动的左手稍微抬起来一点就控制不住的颤抖。
生活几乎无法自理,吃饭都要人一口一口地喂。
一开始疗养院给他找了几个男护工,然而病患似乎有什么心理阴影,表现得分外抵触,好几次都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又加重了身上的伤势。
最后疗养院才不得已,将待遇薪资翻了三倍,才找来了现在这个脾气好力气大又急需用钱的女护工。
一个好好的人沦落至此,会崩溃也是正常的事,但这个病患脾气实在太糟糕,经常趁着吃饭或者女护工帮他擦身的时候故意掐她或者打她。
女护工一直都闷不吭声地受着,依然温柔而耐心地照顾着这个病患。
疗养院其他人经常看到女护工胳膊上被掐出的好几道青紫淤痕。
看看她逆来顺受的老实模样,再看看那个反复无常的病患突然暴起掀翻盘子的张牙舞爪的疯癫模样,周围人都渐渐把心偏向了女护工。
这姑娘脾气真好。
也被欺负得太惨了。
但他们没办法顶替她的工作,只能时不时地宽慰她两句。
再熬一熬就好了。
他们这么劝说着女护工。
女护工总是温顺又憨厚地点头。没人知道,轮椅上那个人也是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的——
这个假护工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跟他耗在这里。
蒋文希忍受着身体上的阵阵痛楚,时时刻刻地脑海里重复着这句话。
然而无论怎样自我安慰,当女护工将他推回房间的时候,他总还是会抑制不住地颤抖,生出无尽的恐惧。
那间据说特意为他提前收拾出来的独立豪华套房,就好像一张漆黑的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对准了他。
宽敞干净的房间里面配套齐全,正对着床铺的墙面上挂着一个超大屏的液晶电视。
墙角、门后多装了几面镜子,据说是为了他缺失的一半视野考虑,以免不小心撞上什么桌角或者墙棱再受伤。
女护工反手锁上这间空荡荡的小别墅的院门,然后又依次锁上大门、房门,拉上窗帘,打开电视,关掉顶上的大灯,只留下床头两侧各一盏橙黄色的圆柱形小夜灯。
好像两支跃动的白烛一般。
夜幕降临,电视机的大屏幕在蓝屏状态上停顿了片刻,然后闪过雪花一样的残片,切入一段视频的开头。
拉着红窗帘的餐厅包间里,年轻的小姑娘戴着生日帽,被簇拥在几个同龄人的中间,害羞而腼腆地偷觑着镜头。
镜头外的人说“笑一个”,她就下意识看过来,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视频的分辨率并不好,放在大屏幕上时越发模糊起来,但镜头前那双模糊的眼睛依然显得明亮而灵动。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
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要嘴角上扬,感叹一声青春的气息。
蒋文希却惨白了脸色,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起来。
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无处不在的镜子里倒映出那个姑娘笑容腼腆明媚的脸,也映出他慌张恐惧缠满绷带的面容,片刻后又跳跃到血淋淋的照片上。
围观的人群聚拢在楼下,惊骇地低声惊叹。
「谁啊?这么想不开?」
「五班那个,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巷子里面扒衣服拍照,还在外面说她怀孕打胎不检点什么的。」
「怎么可能?我见过她,跟男生说话都脸红,不可能是做这种事吧。」
「所以都说她是得罪人了。」
「她能得罪谁?」
「那位少爷呗。听说他私下里喜欢男生,他前段时间看上的那个当众骂他死变态,然后转头就去跟五班那个告白了。」
「果然是变态……」
……
窃窃私语的人群骤然间转头,投来冰冷又鄙夷的目光。
蒋文希悚然惊醒过来。
一抬头,他就对上镜子里女护工的脸,圆圆的憨厚脸蛋上露出阴冷的恨意。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他幻想出来的。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报应吗?”女护工讥诮地问道,然后又自问自答,“不信也没关系。现在你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这些声音对蒋文希来说也已经很遥远了,他隐约看见女护工转身走向桌子,随手拿起了身边东西。
这一回是一个苍蝇拍。
“啪——”
一声闷响,隔着绷带精准地敲在了伤口处。
蒋文希张开嘴想要尖叫,却被一团抹布塞住了嘴。
“不好意思,拍苍蝇太用力了一点。”
电视机中生日宴会的片段放到了尽头,女护工在生日歌里将视频调回到开头,重新播放。
蒋文希又一次看见了那张阴魂不散的脸。
他痛苦得扭曲了脸色。
然而疼痛与恐惧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网,铺天盖地地罩下来,渐渐收拢成一种没有尽头的绝望。
他陷入混沌的幻觉,也注意不到女护工看着视频时有一刻红了眼眶,控制不住落了泪——
她最好的朋友,因为那样荒唐的理由,就那么硬生生地被蒋文希这个人渣给逼死了。
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有了亲手报仇的机会,怎么可能会再轻易放过他。
他也不能那么轻易就去死。
不能脏了下面的路。
听说再世为人要等十八年——
蒋文希只听见她森冷的声音。
“对了,忘了提醒你了,从明天开始,那位樊先生就要搬过来和你一起住了。”她意味深长地说,“听说他最近特别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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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青阳的伤养得差不多之后,就被送去了疗养院,和蒋文希做了室友。
比起爬都爬不动的蒋文希,樊青阳的状况要好得多了,除了走路要拄拐杖,走不快还容易头晕气虚以外,最基本的生活还是能自理的。
包括顺手掐一把蒋文希,或者扇他一巴掌的力气还是有的。
蒋文希的伤势严重一些,但在护工的精心照料下也在日益好转。
不过跟樊青阳做了室友之后,他的噩梦也才刚刚开始。
有些失意之人面对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时,会忍不住使用暴力恶意宣泄。
尤其是樊青阳认定了蒋文希是坑害他的罪魁祸首,而蒋文希父母又躲在国外不敢回来,蒋文希无依无靠孤立无援的情况下。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