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款待,女王陛下(36)
“姐姐,你要回宫里了吗?”花筝似乎是见她收拾妥当,一副临行前的模样,很有几分依依不舍的样子。
要抛下才受了伤的妹妹离开,花簇心中也有几分过意不去。但她多待了一个晚上已经耽搁了不少事,很多行程都已经往后推延了。
“毕竟我可是很忙的……你好好在这里养伤,阿简会来照看你。至于领袖你暂时可以不用担心,他已经回贺州了。”
花原清来去匆匆,就连儿子受伤也没让他多逗留一会儿。
“领袖大人不计较我的事了吗?”
花簇昨晚还在担心,不过今早得知他离开的消息,猜测应该是父亲与他谈过什么。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被你这样的小鬼质问了,他一定气得要命,挽回名誉可比对付你重要多了。”
这是花簇的猜测,某方面倒也吻合。儿子的失败以及损失的哨兵和向导都让花原清感到愤怒,当时对花筝出手也确实不过是一时没控制好情绪。
但他今日离开绝不是因为轻视花筝,而是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
花筝像是听出她话语中的幸灾乐祸与快意,笑嘻嘻地道:“所以姐姐你其实也很开心能看领袖大人吃瘪吧?”
花簇见她得意,要不是看在她刚断过脖子的份上,差点就忍不住敲她脑袋了。
“给我闭嘴吧,再惹是生非,下次就真的不管你了。”
花筝赶紧讨饶,“我知道啦姐姐,之后我一定乖乖的,什么都不乱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知道就好,阿简会看着你的,别想蒙混过关。”
花筝低着眼轻声答应,而后拉着花簇的手软软撒娇道:“姐姐,你走之前能不能再亲亲我?”
花簇见她一副祈求怜爱的表情,不禁都要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有皮肤饥渴症了。
“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凭什么总是要我亲你?”
之前看她受伤可怜也就算了,今天已经生龙活虎,花簇自觉没那么大的心还去亲她——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像什么话呀。
花筝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而后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对她道:“那姐姐……”
“你说什么?”
花簇可没哨兵那过人的耳力,完全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我说……”
“嗯?”花簇不得不低下头仔细辨认她的话语,“你这个小鬼,说话能不能大声点,刚才不还精神气挺足的吗?”
花筝突然灿烂一下,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吧唧了一口,声音洪亮地道:“我说姐姐你不亲我,那我亲你也是一样的嘛。”
唇瓣轻轻地擦过肌肤,柔软得不可思议,女孩的吐息中似乎有一种幽冷清淡的香气,叫人闻之忘忧。
花簇有听说过,哨兵对高匹配的向导可能会闻到一种他人闻不到的特别气味。大多数研究者认为这是向导素对五感敏锐的哨兵产生的影响,但她至今还未听说过有向导能从哨兵身上闻到特殊的香气。
毕竟,对所谓的“哨兵素”的研究,目前还是一片空白,向导也没有哨兵那样敏锐的感官。
可是,她确实闻到了,在那个犹如冰雪雕琢的女孩身上闻到了类似于冷梅的香味,并且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鼻尖萦绕不去。
第37章 内塔(七)
“滚, 都给我滚!”花简还没到达病房就听到了堂哥的怒吼, 距离那起事件过去已经半个多月, 可这位年少成名的公爵大人显然还未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
领袖不仅剥夺了他在内塔的职位,还让他自请摘去少校军衔。
“殿下, 我先去看看,请您稍等。”与花简一同前来的是带着午餐的艾丽莎——她照顾花策也有半月,每顿饭都是亲自下厨,花简在走廊上与她碰面,顺道结伴而行。
“嗯。”
医生与护士狼狈地跑出病房, 看到艾丽莎如蒙大赦。
“艾丽莎小姐, 你快去看看公爵吧,他又不肯配合检查了。”
艾丽莎轻轻叹了口气, 温婉美丽的脸上带着几分轻愁。
“我知道了, 你们晚一些再来吧。”
女官落落大方, 从容优雅, 话语轻柔却奇异地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病房中光线昏暗, 窗帘紧闭, 光源也全部关闭,艾丽莎只能隐约看到有个身形蜷缩在房间角落。
“公爵大人?”她将手中提着的饭盒放到桌上, 声音温柔得仿佛是在呼唤受惊的幼子。
向来意气风发甚至可以说目空一切的哨兵此刻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躲藏在厚厚的窗帘之下, 没有对来人的呼唤做出任何反应。
艾丽莎贵为一国公主,却受祖国长年内乱纷争之苦,可以算是自小流落他乡。但她身上仍旧保留着公主的气度与优雅,又不像一般贵族少女般天真与不谙世事。
她平和坚忍, 成熟内敛,有洞悉事物真相的眼光,以及仿佛能包容一切的胸襟。
“公爵大人,您为什么又不愿接受身体检查?”艾丽莎缓缓走到窗边,没有立即掀开窗帘,蹲下身耐心十足地问道,“昨天您不是和我约定好了吗?今天会乖乖接受检查的。”
花策没有给她回应,反而将自己高大的身形缩得更小。
艾丽莎无奈地叹了口气,稍稍掀开窗帘,露出了那一头金色的短发。
花策把脸埋在手臂之中,赤裸的双脚交叠着,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公爵大人……”艾丽莎试探性地伸出手,却在碰触到对方头顶前被紧紧攥住了。两人虽有互相爱慕之意,但艾丽莎素来对他态度疏远,花策也从不敢冒犯,这段时间反倒是两人接触得最多的时候。
花策手掌宽厚有力,却无比冰冷。
“不要……不要碰我……艾丽莎……你也走吧……你也不要再管我了……”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放开我?”艾丽莎露出淡淡的笑意,赭色的瞳仁中散发着柔亮的光芒,“小策,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你一个人的。”
花策母亲早亡,父亲对他要求严苛,严厉远大于关怀,这养成了他自卑自傲,渴求关注又无法容忍失败的性格。
艾丽莎知道他在严格意义上绝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有的时候感情就是如此不讲道理。第一次见面,对方还只是一个年少的小公爵,虽然不像她一样身在他乡,但她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与自己一样的孤独。
她看着对方每次在两位小殿下获得父母关怀时掩藏起羡慕与痛苦,看着他一个人努力奋斗渴望获得关注与肯定,心中不禁产生了共鸣与爱怜。
她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在对方的追求前还是追求后产生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内心并做不到如同外在表现得那么淡然与疏远。
一位帝国公爵,天之骄子,对谁都冷酷无情不可一世,却唯独对她痴心不改,爱慕有加。
艾丽莎承认自己的心动,却也明白两个人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他们在年纪、身份还有观念上的差距太大,即便勉强走到一起,最终可能也只是让世界上多一对怨侣。
花策已太久没听过对方如此称呼自己,猛然抬头,甚至一时忘记了伤心与难过。
艾丽莎有一头柔顺又美丽的棕红色长发,让她看起来无比温暖。
“艾丽莎,连你也来可怜我吗?”
花策带着些许愤怒与受伤,却没有像对其他人那般对着面前美丽的女性发脾气。
艾丽莎摸了摸他胡子拉碴的脸颊,笑道:“小策,我不觉得自己还有其他人是在可怜或者嘲讽你。一定要说的话,我认为那应该叫做关心。两位殿下十分担心你,你的同僚们也经常来询问你的情况,希望你能尽早归队。”
花策放开她的手,死气沉沉地冷笑道:“你不用骗我,我知道的,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笑话。都在等待着给我的这次失败送上同情与怜悯,来让自己毫无成就的人生获得满足。”
艾丽莎忧愁地望着他,“这就是你不想见任何人的原因吗?”
“没错!他们一个个都是来笑话我的,笑话我的失败,嘲讽我的无能,看着我被父亲大人革职惩罚,他们一定觉得大快人心吧!”
无法容忍失败的人或许并非是因他多精益求精,而仅仅只是太过软弱而已。
艾丽莎突然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那是很轻很轻的声音,也是很轻很轻的力道,花策却捂着脸完全呆住,黯淡的瞳眸里也渐渐蓄起了受伤的泪水。
艾丽莎直视着他的眼睛,用不同于平时的认真严肃语气,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被人同情怜悯的滋味,可我从不认为一个人富有同情与怜悯之心是一件坏事。你的无法接受不足以成为他人更改高贵品格的理由,你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变得不用再接受同情,或者强大到能坦然面对怜悯。你是帝国最年轻的公爵,是内塔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哨兵,这样的头衔几人能够拥有?你合该为此自豪。可优秀并不意味着不会失败,没有人一生都不会失败。难道你要把自己的骄傲用在无法接受失败上吗?维持骄傲的办法难道不是在逆境中也能站起来,永不言败吗?”
“艾丽莎……”
艾丽莎轻轻抱住花策的身躯,抚摸着他的后脑与背脊,“与你一起战斗的队友已经逝去,他们一定有更多的悔恨与不舍。小策,我很庆幸你能活下来,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但如果你无法容忍自己的失败,那就去纠正它吧,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
“艾丽莎……”素来有冷酷铁面之称的公爵阁下,此刻在女官怀中哭得犹如一个孩子。
花简久久没有等到艾丽莎出来,唇角不禁显露出一丝笑意,嘱咐过医生后先行离开。
他和花簇一样,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希望艾丽莎的温柔包容能够融化修复哥哥那颗孤独寂寞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