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桃夭(89)
温梓然不常做梦,可重生之后的两次噩梦都是在宴黎身边做的。前一次是在逃亡的西山之上, 而这一次却是在这简陋的茅屋,甚至于是在宴黎怀里。
半夜里,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 几乎是下一瞬身边人便已察觉。
宴黎睁开眼时入目的尚是一片黑暗,可不过一瞬, 她就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何地。紧绷的神经迅速舒缓下来,她抬手安抚似得拍了拍温梓然的后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黑暗里, 宴黎的声音轻缓得近乎温柔,是平日里不常见的模样。温梓然哪怕看不见, 似乎也能想象她此刻脸上的关切, 于是慌乱的心情被安抚,她整个人都往宴黎怀里缩了缩, 然后才出声道:“没事,我只是做了个梦,惊扰阿兄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 听着并不那么让人放心。
宴黎果然皱了皱眉,安抚轻拍的手也并未停下,反而道:“可是做了噩梦?没关系的,有我在,总能护你周全的。”说完顿了顿,又问道:“可要喝点水?”
借宿在外不比家中,夜里想要喝口热水也不那么容易,更何况现在的温梓然并不在意这个。听见宴黎安慰的话,她抓着宴黎衣襟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而后在她怀中摇了摇头:“不用。”
宴黎闻言也没有起身去灶房找水,她只是抬手试了试温梓然的额头,毫不意外的摸到了一头的冷汗。这让她有些心疼,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温梓然最大的梦魇便是她的死。因而相较于言语苍白的安慰,温梓然需要的只是她的陪伴——活生生的,就在她身边的陪伴。
扯着衣袖帮温梓然拭去额上的冷汗,宴黎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开口道:“梓然,你出了不少汗,里衣恐怕也汗湿了不少,不好再这样睡了,要着凉的。要不我帮你寻来替换的衣裳,你先换了再睡吧。”
温梓然此刻惊魂甫定,并不想离开宴黎的怀抱,但她知道宴黎有时候会很执拗,因此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松开了抓着宴黎衣襟的手。只不过在宴黎起身后,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拽住了对方一片衣角,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若是在烛光下,定是能让瞧见的人心生怜惜。
所幸,两人借宿的这间茅屋并不大,而马车上的行李多半也都搬进了屋里。宴黎站在床边就够到了装着温梓然换洗衣物的包袱,只不过在碰到油灯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点。
是温姑娘要更衣又不是她,点燃灯火又有什么用?
宴黎暗自拍了拍脑袋,转身就将包袱交给了温梓然。只不过在回头时她也察觉到了衣角被人偷偷拽住,哪怕房中昏暗看不清温梓然的脸,她的心也一下子就软了。于是又搂着温梓然的肩头安慰了一句:“没事的,有我在,不管梦到什么肯定都是假的。”
房中安静了片刻,之后温梓然的声音低低传来:“我梦见,阿兄不要我了。”
宴黎闻言哑然,她好笑的将少女抱进怀中,怀抱温暖手臂有力,言语间更是信誓旦旦:“都说了梦是假的。我会陪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温梓然其实不记得梦里的事了,可噩梦总是能带动人的负面情绪的,而对于温梓然来说,前世宴黎的死是她心里永远也过不去的坎。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她将脸靠在宴黎胸前,耳朵贴在她心口听着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说出了心里的担忧:“可是阿兄是将军,总是要上战场的。”
战场无情,每一次或大或小的战役总有人死,边城里多得是娶不着媳妇的汉子,也多得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前世的宴黎说是病逝,但谁又知道她在战场上经历过多少回九死一生?
总而言之,温梓然不放心,她怕宴黎走上英年早逝的老路。
宴黎闻言却是笑了,她扯过被褥将温梓然裹得严实,然后将人连人带被子抱在怀中,口中平淡道:“梓然多虑了。你既知道我身份,便该知道我不会在军中久待,身份暴露是要给晏家添祸的。左不过是在边城混个几年,不等阿爹下回入京述职,我肯定就辞官了。”
温梓然听她早有打算,心中也是稍定,总算对未来多了两分希冀——她其实一直看不到两人的未来在何方,浑浑噩噩的接受了这个人,浑浑噩噩的定下了亲事,一切都只遵从了本心而已。
又温言细语的安抚了几句,宴黎便将包袱扯了过来,让温梓然赶紧将汗湿的衣裳换下来。
温梓然在宴黎怀中靠了一会儿,也察觉到宴黎此刻只穿着中衣在安抚自己,当即便有些惊讶,忙将裹在身上的被褥一展,把宴黎也拢了进去。直到两人的体温都渐渐恢复了正常,温梓然也感觉到了汗湿衣衫贴在身上的冰凉不适,于是接受了宴黎的提议开始更衣。
两人都是女子,又是在这般黑灯瞎火的房中,温梓然便也没有特别避讳宴黎。她摸索着将干净的里衣取出来后,便直接解开了身上的衣裳。
从小袄到中衣,再到里衣,温梓然一件件将身上的衣衫都脱了下来……
房中确实昏暗一片,宴黎没有点灯,只有一点白雪反映的月光从门窗缝隙中透入屋内。这一点的光亮原本是照不清什么的,可架不住宴黎眼神好,又在黑暗中适应了许久——在温梓然完全没想到的情况下,她的阿兄正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更衣,脸色绯红。
中衣解开,露出少女圆润的肩头。
里衣解下,是大片的雪白肌肤。
目光往下还有微微隆起,一点红梅……宴黎猛的把眼睛闭上了,虽然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可同为女子,她脑海里已经把所有的画面都补充得完整。
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宴黎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的窘迫,可脑海里自动补全的画面却是挥之不去。她甚至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想现在就跑去灶房找些凉水灌进肚子里,也让自己乱成一团浆糊的脑子清醒清醒。
可是她不能动也不敢动,寂静的茅屋中,她的呼吸声比平时略微粗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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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下了两天的雪终于停了,天光大亮暖阳放晴,眼看着暂时不会再下雪。
宴擎虽然说过不必急着赶路进京,但今冬的天气实在反常,众人都担心下一场雪会下得更久,于是也顾不得路上尚有积雪,便决定及早赶路。
付了借宿的钱,一行人很快收拾好东西重新启程,临走时宴黎的目光还在院中那个丑不拉几的雪人上多停留了一瞬。她有些不舍,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很快便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马儿踩着积雪上路,蹄声踢踢踏踏的,伴随着踩雪的咯吱声显得比平日沉闷了不少。
宴擎肩上的伤处在这长时间的风雪天里更疼了,他终于也不再逞强,在亲兵的劝说下穿上了厚厚的毛裘。甚至于就在这两天功夫里,还有人上山给逮了几只兔子回来,剥了兔皮给他做了个护肩穿在毛裘里,看上去右边肩膀平白高了一圈儿厚了一圈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宴黎见了没忍住吐槽:“阿爹那些亲兵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既然要做这护肩为何就不能多逮几只兔子回来,直接做一套?现在左右肩不相称,看上去可真奇怪。”
宴擎当然也知道奇怪,可对于身边这些说不上细心还是粗心的亲兵他也颇为无奈,但好在他们赶路多数时间是行走在荒郊野外的,这种天气人都遇不上一个,倒也不怕被人看了去笑话。
相反,宴擎盯着宴黎的脸瞧了一会儿,却是笑了:“别总笑话你阿爹,咱们不如说说你。阿黎你是怎么回事啊,这两日在那村子说好是休整的,结果你休整了两天,这黑眼圈儿倒是一天比一天更重了。”说完略顿,又道:“怎么,昨晚又没睡好?”
宴将军的适应能力和接受能力其实还是很强的,昨日偶然提及还多少有些不自在,今日没了温梓然在旁他反而还能打趣自家女儿了。
宴黎的脸红了又黑,憋闷半晌也不知道能对亲爹说什么,只能一扯缰绳驾马跑远了——她难道能说自己昨晚偷看人姑娘更衣,看得心潮澎湃一晚上没睡着,今早就只能顶着俩黑眼圈了吗?真是没出息,明明她也是个姑娘,温姑娘有的她也有啊!
策马跑出好一阵,将队伍都远远的甩在身后了,宴黎才一弯身从地面的积雪上抓起一把敷在了脸上。她并没有觉得冷,只是觉得这种冰凉的触感恰好能缓解她脸上的滚烫。
今早宴黎其实还有些小庆幸,她庆幸温梓然看不见,否则今早见着她眼下那遮都遮不住的青黑,以对方的聪明肯定就能猜见她昨晚做的好事了。
虽然当时情不自禁,可小将军的一世英名,并不想丧失在这种事上。
第0章驿馆偶遇
一路归京,一路向南, 南边的风雪没有北地的大, 可行路仍旧时常被阻。等到宴黎一行人顶着风雪踏入京畿之地时,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 比预计要晚了十来天。
这日傍晚, 一行人落脚在了距离京城一日路程的驿馆之中,宴黎一进门便将身上裹着的毛裘披风脱了下来, 随手一抖落,便落下厚厚的一层积雪, 披风外的皮毛上更是结了冰。她无奈的看了一眼几乎冻硬了的披风, 只得将它扔给了亲兵,让他们帮忙拿去整理烘干。
宴擎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解下的披风咔嚓作响,细碎的冰晶掉落了一地。他看一眼地上的冰雪,忍不住皱眉感叹:“今年这雪, 下得可真是大。”
宴黎知道,父亲这已经不是一句单纯的感叹了, 而是全然的忧心。因为他们一路南下行过不少地方, 结果在第一场雪过后,便看到了不少地方经历雪灾。
有些地方一夜风雪过后, 大雪便压塌了房屋,整个村子都没能活下几个人来,活下来的没了房屋避寒,没了粮食果腹, 又哪里还能活得下来?他们见了,也动过恻隐之心,可能做的实在有限,最后见得多了也只能视而不见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行程里,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压抑起来。直到踏入了京畿,他们即将到达此行的目的地,队伍的气氛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宴黎没有接宴擎的话,只接过驿丞递来的暖手炉转手递了过去,一开口却是问道:“阿爹,我们什么时候回边城。”
这还没到京城就惦记着回去,听着实在迫切了些,可同行的所有人都不觉得有异。因为这些生长在边关的人都知道,南边都已经有雪灾了,北疆情况恐怕更是不妙。他们倒不担心房屋倒塌压死了人,连年的大雪让房屋经得住考验,可地里的庄稼会冻死,圈里的牛羊也活不成。
今夏胡人虽然吃了个大亏,在边城折损了不少人马,胡人王庭也因为实力大损岌岌可危,但如果真遇上天灾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的第一选择肯定还是集结起来南下掠夺!
宴黎原本因为胡人元气大伤是不担心的,可见过这下个没完的雪后,也开始担心边城的安危了——不说别的,她未来丈母娘还在边城等着呢,如果边城在这种时候被破,秦云书那般的弱女子根本不可能再次逃出生天。甚至于在天灾人祸之下,会死得相当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