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澜天下(121)
“是,母妃前些日子来信说她在神农谷,嘱托我务必照顾好你。”
“姨母在朕也放心,想必寻儿也安全,如今战事打响,屠城之事很快便会传遍天下,骆、清两国恐怕不会再安宁下去了。”
“让边境赤甲军随时待命,给众将军发去军函,若骆、清两国发生异动,以减少杀戮方式攻城,这两国不足为患,兵力不超过二十万,想必他们也不会以卵击石,不过是想借助羽国与我们开战时,拖住我们腿脚,以保自己国家,等到赤甲军真的大军压境,他们无力反抗时,自会投降。”云瑾目光长远,将局势分析透彻,短短时间,便能够掌握战事动向。
秦君岚欣慰地点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许放松,她凝望着云瑾,不禁感慨,“瑾儿,朕何其庆幸,这冰冷的皇宫里还有你在,看到你才能感觉心中尚有一丝温暖和欣慰。”
云瑾听闻此言,当真是有苦说不出,本该欣喜的心情却更加沉重,她心中的酸涩和痛楚又有谁能明白呢?不过仅仅如此,便也够了。
这场屠杀,终究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冀都的十几名传令官带着圣旨和密函向各大驻军而去,其中处罚落郡的命令由副统领带着一队影卫亲自前去。
初秋的雨,微凉。从开战那天起,落郡的雨便没有停歇过。只是再大的雨水也冲刷不了血腥之气,这么多尸体,用了很久才处理完。赤甲军在城内安营,白翊飞直接住进上郡府邸,剩余部队分开扎营。
“溪儿,哥哥为你报仇了。”白翊飞一袭战袍,立于堂前,对着一座佛龛出神,为白若溪燃上一支香,“求佛祖庇佑舍妹,她生前善良,从未害过人,若要偿还那些血债,我一人下地狱即可。”
他目光柔和,俯身弯腰,看似虔诚,与杀戮之时的残忍,判若两人。
屋外风雨飘摇,烈风从门外呼啸而来,将门吹开,烛火被灭了一半,门被风撞击在墙边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白翊飞走到门口,想要把门关紧,忽然感到一阵强风袭来,将他吹得失去了重心,他连连后退几步,撞在了堂前佛龛上。
一抹白色的身影恍若闪电般出现,她拂袖将门重重关上,未等白翊飞站稳,便被她点了穴道。他瞪大瞳孔望着这位不速之客,正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好似地狱勾魂之鬼,望着自己的眼神透着阴气。
“凌钰!”他想叫出声,怎奈喉咙发不出一点声响,他甚至不知道凌钰如何避过守卫来到这里,又是怎样没有近身便点了他穴道。
“怕你连地狱都没有资格下!”
红筹微光,慢慢照亮凌钰的脸。她素衣加身,腰束白绫,惨白的脸比素裹寒冬更阴冷,白翊飞从未见过这么冷艳的双眸,只一眼便让他心中起了寒意,甚至恐惧。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如极寒之地的冰山,冷的透骨。
可怕是,她没有杀气,也没有表情,只是被她靠近便感觉到了绝望和悲恸,甚至冷血。
“我这一生杀过许多人。”凌钰忽然开口,她冰冷的语言像一把利刃,正靠近白翊飞。她从白翊飞腰际拔出他随身佩戴的短剑,又继续说道,“可为何没早点杀了你?”
她将短剑抵住他的胸膛,白翊飞眼中露出惊恐,怎奈他身体像石化了一般,无法动弹。
“我最大的错误,便是不该派叶冥与谌青杀你,否则小郡主不会死,叶冥不会断臂,谌青不会死,寻儿也不会...”凌钰停顿下来,抬眸之际将匕首慢慢插入白翊飞的胸膛,他只觉得身体正被一个利器刺穿,痛得不能呼吸,全然忘记他在实施杀戮时,百姓也历经过这样的痛楚。
凌钰并没有将匕首直接刺入他的心脏,而是停下手,瞪着已疼出冷汗的白翊飞,惊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她握着刀柄,顺着他的身体,往下撕扯,白翊飞觉得自己恍若一头任人宰割的野兽,胸膛被慢慢划开,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怪我,没有早点杀你。”凌钰喃喃自语,像在忏悔,又像在指责自己。只是说话间拔出匕首,又刺向他身体另一处。
白翊飞疼得抽搐起来,他只觉得凌钰此刻就像烈狱中爬出来的魔鬼,把他的身体当成石头一般,在雕刻,在放血,要一点一点地剜去他的肉。
更恐怖的是,她所有的悲恸像是达到了极致,显得非常平静,可每句每字都那么恐怖。白翊飞血肉模糊的身体在她眼前仅仅只是一件东西而已。
白翊飞的血从身体内慢慢溢出,滴落在地上,他因失血过多已渐渐失去知觉,身体微微抽搐,已是奄奄一息。凌钰累了,扔掉手中匕首次才发现,白色孝服上沾满了鲜血。
“将军,弟兄们让你喝酒....”一名侍卫忽然兴冲冲跑进来,话音未落,便感到一股力量将自己吸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扼住了脖颈。
“喝酒,庆祝屠城吗?”凌钰阴寒之气,笼罩着他,他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凌钰连惊恐的时间都没有给他,便掐断了他的脖子。
既然他们那么雀跃,就去地下团圆吧!凌钰挥剑斩向白翊飞,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她拎在手中,走到门外。守卫这才发现不对劲之处,再看凌钰手中拎着的人头正是统帅白翊飞。
“你是什么人?”巡卫惊得大喝,所有守卫围攻上来。
凌钰不言,只是径自走到院中,昂首让雨浇筑在自己脸上,她握着白翊飞的人头,没有一丝快感。她知道杀白翊飞千万次,也换不回一城百姓的命,那些,都是她倾力想要守护的子民啊。每每想到此,她便郁气凝结,悲伤压抑着内心,顶着五脏六腑的血液,往喉间翻涌。
她未曾发觉血红浸染了她的嘴角,鬓角的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脸庞,分不清是热泪还是雨水,本是国色之姿,如今那双邪魅的丹凤眼眸只有一层朦胧的薄雾,看不清任何。
“她受伤了,拿下她!”一大队士兵持枪上前,凌钰身影却忽然不见,再回头她立在屋顶,弓箭手纷纷向她发动攻击。
她冷笑一声,身姿跃至上空,与雨夜融为一色。修罗一伤,天地悲凉;修罗一怒,风云变色。
凌钰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众士兵,望着被砍掉头颅的白翊飞不知所措。
106.风云变色
长宁府白绫高挂, 整个正邑都弥漫着沉重之气,落郡被屠之事已在羽国蔓延开来。整个羽国人心惶惶,可正邑百姓与将士未曾惊惧过, 因为有长公主坐镇,他们不曾怕过外敌。
凌钰于羽国百姓来说,便是天。或许无人理解她为何那样深受百姓爱戴,深得修罗门人生死效忠, 只是, 她从不在意这些,也无畏流言如何对她。该杀便杀,手段亦不会软,死于她手中的人又岂止是一点点?
凌钰将白翊飞的人头放在衣冠冢园, 自己跪在墓碑前, 一言不发。屠城后, 那里多出了许多没有名字的墓碑, 她无法以死谢罪, 只有跪在这里,尚能找到一丝救赎。自昏倒醒来后,凌钰便长跪在这片墓地, 她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身上, 不吃不喝,哪怕双膝跪到麻木, 也未曾起身。
“公主。”无论何时, 凌钰的身边总会有个身影, 那便是蔺无命。
“骆、清两国的信函送出去了吗?”凌钰的声音,低沉沙哑,悲喜不明,怕是痛到极致失去了原本的清亮,说话声音已听不出任何情绪。
痛到极致无悲,悲到深处无言,这些年凌钰就是这般度过。
“回公主,骆国的兵马已经集中至边城,与赤甲军对峙,纳兰家主送来了最新守城武器,已搭建在正邑城墙。”蔺无命都是跪身说话,只要凌钰长跪不起,他便一直陪着她,守着她,与她一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纳兰家是皇商,纳兰清也从不涉政,也不喜参与战事,你给她回函,让她莫要让纳兰家卷入这场战祸中。”凌钰确实想借助他国势力制衡冀国大军,但只怕那两个小国的兵马,真的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既然如此,便没有必要连累纳兰清了。
“是,可据布兵图显示,冀国边塞仅有五万兵马驻扎,正为了监视骆、清两国,若贸然发动攻击,难道就不怕顾此失彼吗?”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没发现布兵图是假的吗?”凌钰声音苍白无力,从战争打响开始,从她认清局势开始,她便知道冀国所谓四十万兵马不过是幌子。
“什么?可属下明明派人去查探过,据点守军并无异常。何况女皇御书房的布兵图和军机处的一致,怎会是假的呢?”
“秦君岚的城府岂是常人能够臆测的,若我没猜错,有十万军队是她近两年刚刚筹备的,只是未曾达到赤甲军的标准,一直未派出,或许也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她在等待时机,将这十万人派去对付骆清两国,她便无后顾之忧,可专心征讨羽国了,说到底,她最想要的,其实是富庶的羽国而已。”
“真是狼子野心,竟能悄然无声地扩兵十万,心机当真可怕。”
凌钰微微闭目,终究逃不开这场厄运,但羽国的血债总要有人背负,从屠城开始,她便再也容不下秦君岚了。她一直没想杀她,因为杀了秦君岚冀国必定大乱,到时候群雄割据,若冀国落入残暴之人手中,其他三国势必受到更大波及,届时便真的是天下大乱了。
凌钰并不想制造那么大的祸事,一直以来仅仅想保持四国平衡,保护羽国而已,可如今,再多的理智和冷静也抑制不了她的杀意。
“查到楼主身在何处了没有?”
“有探子回报,她在神农谷。”蔺无命回答,凌钰微微起身,双腿因酥麻又发软,蔺无命忙一把扶着她。她甩开他的手,蔺无命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即使知道她腿间隐隐作痛,即使知道她总是内脏翻涌,总会无谓的抹去嘴角的鲜血,他除了站在她身边,一切都做不了。
凌钰抬头望向天空,只听得一声鹰的尖锐长啸,划破天空。
凌钰伸出手臂,闪电稳稳落下,她轻抚闪电额头,温柔言道,“帮我去一趟神农谷,找寻儿。”说完她将一份准备好的细小的竹筒拿出,闪电意会地张开嘴,含上,扑着翅膀翱翔而去。
“既然你那么喜欢秦君岚,我便好好成全你们!”凌钰扬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