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仙今日也不想接诊(47)
几个无所事事的小弟子,这会儿终于散开,耳根子旁总算清净了些,不然还要从她们胡乱的猜测中又反复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
“太热……”一道细嫩的声音带着呜咽响起,又带着空空灵灵的回音。
柳寻芹的手一顿,循声看去。
窗前摆了一小盆栽,里头的土松松软软的。上面生了根其貌不扬的灵株,鱼鳞般的叶片,苗条又细弱,正用力地舞动着。
那是一株九转回魂草,自打突遭横祸,因为长势不好,所以一向摆在离她比较近的地方。
古籍上曾有先人谈讨过天人合一之道,譬如木灵根修士总能无意间催生这些花草,让它们长得更好一些;反过来同理,对应灵根的修士在对应环境之中往往修行愈发顺利。
这话有道理,至少瞧上去有用。
但柳寻芹却未曾想到,挨着自己这段时日,竟然能让它开了灵智。
她弹指一挥,倏地灭了丹火。窗户自发敞开,清冷的空气一下子又灌了进来。
九转回魂草轻叹一声,舒展了筋叶,瞧上去很满意的模样。它向柳寻芹的方向长了一些,不知在试探些什么:“您身旁的那个水灵根呢,我热了那么些时候,如今力疲口渴。可否叫她过来?”
柳寻芹随手倒了碗温凉的清水,给它匀了一些。结果那娇贵的神草却婉拒道:“此等凡水,解不了神魂之渴。”
“那就渴着好了。”
柳寻芹搁下碗,对这株草并没有什么怜悯:“横竖也不缺你一株。”
九转回魂草颤了一下,卷起一片鳞叶,装出凋敝的模样。
38
第39章
在灵素峰上,博得一些小孩子的喜爱不算坏事。
至少有什么风吹草动,越长歌哪怕不亲自去看,也总能知道一二。
譬如这会儿,明无忧那孩子在灵素峰上逛了一圈,又回到了后山的竹林。
明无忧寻声而去,悄悄地逼近,自一根粗壮的竹子旁冒了出来,谨慎地观察。
她美艳动人的越师叔正抱着一把琵琶,低眸弹得很是认真。往日她在明无忧心里,大抵总是笑着的。而此刻表情一淡下来,竟显出了一些不可逼视的距离感。
不过再怎么疏离也不及自家师尊凶。明无忧在原地踟蹰了一会,便轻声叫道:“……越长老!”
琵琶声被她一摁,弦音全停。
她转眸望过来,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笑了笑:“嗯?交代你的事如何了?”
明无忧答道:“我看过了,师尊现在还在丹房。”
“是吗。”越长歌微不可闻地一叹:“她还在生气呢。”
“师尊被喜欢了六百年的人拒绝,哪怕生性如何淡漠,这也……这很难,当做无事发生了吧。”明无忧将自己塞进去思索了一下,怎么想都是一地心碎,鼻头一酸:“那可是六百年,够长许许多多个我了。”
越长歌听了这话,刚觉诧异,思绪一闪,又突然明白这小丫头怕是想岔了,岔得离谱。
唉。
被委婉拒绝的分明是你苦命的越长老。
“除却伤心,之后要如何呢?还不是照样过日子。”越长歌低眉笑了笑:“莫非还要死缠烂打……罢了,死缠烂打的年月也不少。可总是如此,别人总会嫌烦。”
“什么?您这话实在是太凉薄了。”
明无忧听得悲从中来,她盘腿坐了下来,开始掰着手指头,头一次地,不见任何倒苦水,而是细数掰扯起她师尊的好来。
“师尊在医道方面是一绝,很厉害的。她平日虽冷淡了些,不过说到底对我们都很尽责,从不藏私。也从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刻过门下弟子。”明无忧吸了口气:“虽说我们连着一年也没假可放,这足以左证师尊作息之严谨,呜,为人也相当信守诺言,说不放当真不放……”
越长歌倚着琵琶笑道:“你这是在骂她还是在夸?”
明无忧嗫嚅了片刻,笃定道:“这……这么来看,虽然当她徒弟可能痛苦了一些。不过请您相信我,当道侣准没错!”
她转而眼泪汪汪:“不管如何。六百年,越长老,这真的太可怜了……难道就让她这么放弃吗?太可怜了。”
嗯,柳寻芹看弟子的眼光倒不错,水平暂且不论,却总是心地纯善的。
琵琶声懒懒散散地弹了几下,女人似乎愈发惆怅,因而手法略微有些凌乱。
没拨几下便停了下来。
这小东西。
泛滥的情绪影响到稳重的本座了。
越长歌沉默良久,自纳戒之中抽出一张纸,她手指灵活地折迭几下,一个活灵活现的纸鹤出现在掌心中。
她渡了口气,看着那纸鹤抖了抖翅膀,围着她自个打了个转儿,又扑簌簌飞向灵素峰丹房的方向。
然而。
纸鹤还未飞去多远。
一根纤白的手指点上鹤翅。
纸鹤仿佛被吸了魂魄一般,坠入另一个人的掌心。
脚步声徐徐自身后走来。
越长歌愣怔了片刻,连忙低下眸去,素手随意拨动了一声琵琶弦,像是在调音。
她没有回头。
“别躲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啊?师尊,你是来找越长老的吗?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
“有事就去。”
“是。”
又一串儿碎碎脚步声踏着远去,明无忧那小丫头溜得倒是很快。
唯一叽叽喳喳的小辈走了,两位长老之间的氛围又冷清下来。
越长歌恍若无知地调着弦,她这样无所事事地弄着琵琶,间断自指尖下滑出的滚珠之音,像一个个小玉珠撞到了心尖上,每一撞便是一声鼓噪的心跳。
“这纸鹤是给我的么。”
“嗯。”越长歌终于横下琵琶,转过身来:“怕你一个人在丹房憋得慌……还在恼我?”
“谈不上。”
柳寻芹走过来,坐在了她身旁。越长歌怀中一重,突然被塞了个什么东西,险些把她的琴砸碎,她托住以后一瞧——竟是盆草。
“这盆九转还魂草喜欢你的灵根。它快不行了,帮我温养几日如何?”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淡,仿佛今日的责备都已是过往云烟,冷静得过分了。
柳寻芹斜坐在越长歌的身旁,离得很近,姿态稍微放松了一些。
良久后。
“为什么用纸鹤,不亲自来找我。”
“看你心情不好。”越长歌的手指抵到下颔,她偏头无辜道:“我若是去了,你一个气头上打杀我怎么办?”
“嗯,说不定呢?”
柳寻芹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她的目光浅淡地描过女人一双眼,顺着鼻尖又落到下面那张红唇。
“毕竟你还挺烦人的。有时候。”
那红唇抿了一下,愈发艳丽三分。随后微微开口,似乎有些委屈:“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还不少。
她总爱寻欢作乐,总是高调地,耀武扬威一般,顶着那张漂亮的脸凑过来亲昵。
亲昵又如何呢?并无下文。
就像是烂尾的楼栋,蘸了墨没写一半就断流的毛笔。以及那个女人想到一半就不写了的话本子。很显然这个落在脸颊旁的轻吻也是一样,纯粹是一时兴起。
房屋可以催着修缮,落笔可以重新调墨,话本子拿钱逼一下总能看到结局。
唯有黄钟峰这个祖宗,没人奈何得了她。
“你毫无顾忌地凑近来……”柳寻芹的语气微冷。
越长歌心底确实酸了一下,没显出来。
怕了她了,以后不凑了,离得远远的可好?
“……又毫无负担地远离。”柳寻芹接上了前一句,平静道:“甚是恼人。”
越长歌眉梢微蹙,眼眸抬起。
就在刚才一剎那,她好像从平静的水面之下,触碰到了一丝别样的涟漪。也许这样说并不妥当,那应当是柳寻芹主动袒露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