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仙今日也不想接诊(15)
这里只有她会来。虽说摆得不修边幅了些,但医仙大人找起东西来却依旧得心应手,毕竟她记性不错,总能凭着一种神奇的手感拎出需要的一瓶或是一罐。
她掸了掸手上沾着的粉屑,顺手熄了灯火。各种高低瓶罐,皆在视线之中糊成一片阴影。
柳寻芹屏息细听,隔壁那女人好像已经躺下,又不怎么安分,翻来覆去地折腾一床被褥,最后弯弯绕绕叹一声,放弃了折腾,像是一把羞愤欲死地将自己蒙在了被褥里。
修为高到了一定程度,修道之人大多耳聪目明,五感发达。
这些动静,她很难听不见。
柳寻芹托起烟柄,其上镌刻的繁复的鎏金花纹随着微微转动很是生动。她默默吸了一口,盘腿坐在床上,难得没有立刻开始修行,而是仔细回想着越长歌方才胡编乱造的一通废料,又与几百年前的记忆比对起来。
淡白色的烟雾自唇边溢出,八瓣幽兰的味道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柳寻芹阖上眼。
第一次见面不是那女人乱讲的春天,而是冬至。没有杏花,不下雨,也没下雪,确切地说,之前下了雪,沦落到那日,地上脏兮兮的,已成一团冰屑灰泥,毫无半点浪漫可言。天色一黑,什么都瞧不见……
柳寻芹的思绪顿住,自己好像记得有点太清楚了。
她微微蹙起秀眉,沉默地吞云吐雾了半晌。
罢了。
她收敛神思,开始打坐静心。
*
次日早上去主峰面见掌门时,林小掌门却在散会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唤了声:“柳长老且慢。”她温温笑了一下,俨然有话要说。
柳寻芹停下脚步,诧异回首。
掌门拉着她坐下,顺手倒了两杯茶,看起来是要大谈特谈的模样。
“刚才大家都在这里,我想了想,师叔不一定会答应这事,这件事又同旁人无甚关系,还是先与您私下聊着。”
“直说就好。”
“您知道‘养天宗’这一药宗么。”掌门师侄的态度略微有些试探。
“嗯。”
柳寻芹道:“前些日子,总有人托着把帖子递上灵素峰,以养天宗的名义。”
“是。”掌门笑了笑:“这个宗门才新近成立不久,选址倒挺刁钻,紧挨着我们太初境大门口,隔三差五地送我点礼,让人想忽略都难。将那些东西翻开一看,真是奇了。”
“怎么了?”
“全是药材。”
“既是药宗,这很特别么。”
“不是寻常能找见的药材,一堆天材地宝,瞧着很是唬人。根根数以百年计,比起灵素峰也不逞多让了。”掌门摇头道:“这么雄厚的家底,哪里像崭新的一个宗门。然后呢,晚辈自然差人去查了查,养天宗如今的宗主也姓柳……”
听到这里,柳寻芹叹了口气。
小掌门打量着她的神色:“师叔,他坦言自己是你侄孙辈的后人。养天宗那边——”
掌门自袖中摸出了一个精致的请柬,放在桌上。柳寻芹拿起来一看,果不其然,是请自己过去的,不仅如此,甚至邀请了太初境其它几位长老过去论道。
灵素峰那边把这东西挡严实了,送不上去,兴许是养天宗宗主不死心,竟送到了太初境掌门这里来。既送到掌门这里,便不能只请一人。
掌门应该是为难的。她知道柳寻芹和曾经的柳家仙门关系恶劣——那是个相当鼎盛的医修世家仙门,虽然现在已经不在了。
养天宗与柳家仙门几乎是一脉,此刻搬到了太初境跟前来,又不能无故将人家撵走。也确实是离得近了些,日后难免会有交流,总不好一直僵着关系。
柳寻芹没有喝茶,也没有看请柬,眼睫略垂,脸色有些淡漠。
掌门在心底叹气,换作别的几位长老,她婉言相劝还有些把握——唯独面对柳师叔没有。因为她老人家实在是不怎么随和。所以甚至特地拿到私下谈妥,气氛宽松些,一来生怕柳寻芹在朝会上都不给她一丝丝薄面,二来怕柳寻芹认为她有要挟之嫌。
掌门没抱太多期望,于是很快也不再相劝。她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宗门,将本宗的长辈得罪。
她又笑了笑:“好了,柳师叔,你的意愿更为重要,不去也罢。这件事我会让其他长老去就好。”虽说那边可能会相当失望,心思不死。
柳寻芹却似乎对她哄小孩一般的语气略微不满。
她冷着一张脸将请柬拿起来,仔细读了一遍。
片刻的沉默后。
“不必。”
“我身为太初境长老兼灵素峰峰主,蒙受宗门福祉多年,此事也算是长老的职责,不会推脱。”
“……”掌门屏住呼吸,“那师叔的意思是?”
“可以去。”
柳寻芹知道他们是冲着自己医仙的名头而来攀亲带故,虽心底里确有些隔应,不过理智来看,对于太初境来说,多一个满是医修的友宗,这是好事。若是匆匆树敌,短期看不成气候,再远就难说。
太初境是养育她很多年的宗门,从小小弟子到一峰长老,从筑基迈入渡劫。情感上讲,略有些像家。
不过柳长老倒是从未口头上表现什么。
她只是轻点下颔,将请柬收了起来,似乎对此话题并无太多兴趣。以眼神询问掌门还有什么别的重要事情。
没了。
她也不多寒暄几句,甚至轻轻打断了掌门的寒暄,揭衣起身道别,留下一个纤细又孤傲的背影。
林掌门一直微笑着,待她离开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和柳师叔打交道还挺不容易。交谈起来意外地利落,半句废话都没有,就和她的灵素峰一般井井有条。但也正是因为过于利落,很难让人寻到和她打感情牌的破绽,闲聊不了几句总是词穷。
不过“以退为进”这一招,还挺好使。
“小掌门~”
一只柔荑搭在了她的肩上,轻轻一点。
林寻真心头警铃大震,她扭头一看——那女人花容月貌,唇角微微勾起,正笑得很和蔼。
越长老什么时候飞进来的?
她竟浑然不觉,于是干巴巴笑了笑:“越师叔,你……”
“小掌门,下个月月俸什么时候发?”
果然又是这个问题。
林寻真说:“还是按旧例,月末一并调动。”
“那小掌门,您看黄钟峰这俸禄,”越长歌冲她递了个眼神,含情脉脉道:“能涨一点儿吗?毕竟上一次涨还是五十二年前呢。”
对于这个女人,用“以退为进”是不可能的。在越长老面前只要退了一步,她立马突飞猛进把人飞踹九十九步远。
林寻真揉了揉眉心,她知道这个问题不能久久纠缠,于是连忙巧妙地换个话题:“师叔啊,最近怎么看您住到灵素峰上去了?怎么不和柳长老一块走?”
“……”
此言一出,好像突然戳到了越长歌的心窝子。只见她脸上的笑容一僵,脸都黑了八度。
越长歌颤着吸了口气,哼着将衣袖一甩,“你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经着昨日一夜,实在太过销魂。越长老纵横多年,鲜少因为尴尬而心生怯意,大部分的时候面皮堪比城墙厚。但这脸皮属实也没有刚强到可以支撑她——当着柳寻芹大肆渲染,口述了一篇以她们俩为主角的女子情感话本……
打住。
越长歌手指有些麻,此事经不得细想。她坐在了掌门的身旁,翘着腿,轻轻叹了口气,“小掌门,你便可怜可怜本座,收留一小会儿。待到柳寻芹回去了,本座再打道回府。”
防止路上遇到。
林掌门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这有何深意?”
“也没什么,”越长歌惆怅地换了只腿翘着,身子歪向另一边,没精打采道:“省得被人打。”
她在掌门殿安闲地泡了半个时辰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