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51)
“那便是没有理由了?”
“是。”
箫琼长久无言,道:“朕一直不相信,有没有理由的好和没有理由的忠心。”
段思之神色不变,并未答话。
箫琼又道:“可朕信你。”
他万分疲倦地说:“我信你,清唳。”
他信他会对别人没有理由的好,对他没有理由的忠心。
因为段思之就是这样一个人。
“谢陛下信任。”他答的恭谨。
箫琼很久之前也这样和他说过,他那时是什么心情?
现在又是怎样的感受?
那时的一切都记不得了,他知道自己如今心如死水,没有半丝波澜。
“这几日朕夜不能寐,闭上眼,全是你陪朕在军中的时候,”箫琼道:“清唳,朕想回到那个时候。”
箫琼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和他说话了,所以段思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无言地听着。
你不想的。段思之想。
“朕想问你一件事。”
“陛下请说。”
他道:“你会骗朕吗?”
箫琼冰凉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上时让他一惊,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紧紧握着。
“告诉朕,你会骗朕吗?”
他的手是冰凉的,话却犹如烙铁一般。
如果说,以箫琼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段长歌,宁王的那三个孩子,和他的残废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不说……
箫琼为何要取血?
箫琼看着段思之的表情,慢慢地笑了,道:“朕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松开了手,似乎是受不住放寒,就放在了被下。
段思之不知道,箫琼的手在松开他之后,一直在颤抖。
克制不住的颤抖。
“你不必回答了。”
“陛下,臣……”
箫琼似乎有话想说,最终还是笑了,“朕明白,朕一直都明白。”
“清唳,明日诸国使臣来贺,朕本意是由沈将军掌管京师防卫,既然你回来了,便由你去吧。”
“是。”
“回去吧,朕也累了。”
他确实累极了。
这一夜,他看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
段清唳……段思之……
段长歌回去时越子临自然不在库房内,整个库房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她悻悻地回了房,才发现床上鼓起了一块。
恰到好处的是个人的形状。
这就十分微妙了。
段长歌刚拿手拿起被子一角,立刻就被压了下去。
“冷。”越子临含含糊糊道。
怕是刚才漏风太冷,让她觉得难受。
段长歌只得又拿了一床被,躺在她身边。
床本就不大,躺了两个人,又放了两床被,就有些挤了。
不过挤些便比平时热了不少,段长歌觉得嗓子好像有火在燎。
越子临好像也知道她那边比别处热,便凑了过去,抱着她的腰取暖,不愿意松手。
越子临身上冷,抱着她让她凉快不少。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段长歌发现自己错了。
她更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崂山可乐、思凡、你本事挖坑有本事填啊!(就不,略略略)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oyy染小天使的手榴弹。
☆、第六十五章 来贺
齐将段思之与西凉候于君曳一战, 大败西凉, 是时风光无两, 对立局面已解, 齐,一家独大, 万朝来贺。
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诸国车队在官道上绵延数十里而不绝。
段思之总领京中布防, 天不亮便出去了。
他留下的话也十分耐人寻味, 他令人告诉段长歌, “万事小心。”
萧琼若想发难,为何不直接下旨, 就像他当初做的那样?
若是想暗中解决, 那么最危险的就是段长歌,可他不能段长歌走,因为一旦箫琼召她, 她却不在京中,那边坐实了箫琼的怀疑。
无论怎么走, 都是错。
阳光照在他脸上, 有些刺眼。
段思之扭过头, 微微闭上眼睛。
春寒,风吹得他头疼。
正午风停。
萧琼玄端淄衣,跪祭天地。
琮、璜、璋、珪四种玉器被萧桁依次埋入地下。
萧琼高声道:“皇天厚土,佑我大齐。“
众臣跪,起曰:“佑我大齐。“
萧琼步行至宗庙内, 众大臣在其后。
一众异国贵族并无资格观礼,都在各自的华盖下避风。
宗庙外一百铁骑长刀出鞘,寒光闪闪。
而在那之外,段思之则带着另一支队伍在京城内巡视。
庙堂内。
九尺红绡盖地,脂蜡长明。
异兽炉口缓缓上升着袅袅烟气。
四角皆摆放着炭火,被笼罩上,为消炭气,由貌美婢女每一刻钟向火盆中撒一把伽阑香。
“段清唳……”
他喃喃自语,一字一句,似乎要把这几个嚼碎了吞下去。
你说过,不骗我的。
他松开手,看了看自己被按出了印子的手心。
朕信你。
朕再信你最后一次。
段长歌是你的女儿也好,不是也罢,朕只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是,最后一次。
想了想,萧琼又觉得自己可笑。
他每每都说是最后一次,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相信,那些弹劾段思之的折子被他扔到了箱子底。
……
黄昏后,礼成,萧琼从宗庙出。
那百人的卫队严密地守在萧琼的华盖周围,以刀为墙,望之森然。
“陛下!”一臣子慌张跑来,石阶不平,他走得也踉踉跄跄,又不许旁人扶,见到萧琼,一下跪倒在他面前,老泪纵横道:“二殿下出事了!”
竟是安王太傅。
萧琼道:“何事令言太傅如此慌张?”
“陛下,请恕臣为师无状之罪!”言获痛哭不止,头又磕得山响,见此情景,后面的几位异国贵族忍不住低声议论。
萧琼微微皱眉道:“拉他起来。”
几个侍卫立刻将言获从地上拉了起来,血和泪一同从他的脸上淌下来,显得十分骇人。
“言太傅,”在萧琼右后侧的右相道:“有事便直说吧。”
这样请罪要请到什么时候去?
萧琼道:“樊卿所言极是。言太傅,还是说说安王究竟怎么了吧。”
他的语气之淡然仿佛不是自己的儿子。
言获悲恸道:“安王……安王被逆贼伤到了右腿,已不省人事了!”
这说得倒是简略。
萧琼面无表情地想。
他越是冷淡,越是不在意,就越令言获恐惧,当即又要跪下。
萧琼沉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言太傅,你到朕身边来。”
已到了山下,言获自然同萧琼共驾。
这样的殊荣放在平时言获求之不得,而现在,他只想让给旁人,半点不愿意面对萧琼看似冷静无比的脸。
“安王殿下与人起了争执,殿下又没侍从,话不投机,便被那大胆狂徒刺伤了大腿,好在有人发现,送到了医馆。臣知道时殿下已被送回府中,现在还没有醒来,人犯知是刺伤了皇子,便去了大理寺投案,现还在审。陛下,”言获又哭了出来,道:“是臣的疏忽,请陛下责罚!”
话里话外自然是一派无辜与忧心忡忡,却全是推卸责任,萧琼听得心烦,道:“安王为何会与人起争执?”
他那四儿子他知道,为人极不出挑,平庸至极,胆子又小,平日里素是唯诺,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与兄弟姊妹们相处也是平和安静,怎么会与人发生争执?
言获摇头道:“臣……臣不知。”
他手心里全是汗。
不可让陛下知道究竟因为什么。
安王平日里憋闷坏了,在宫中被萧琼喜欢的十二殿下欺负,又被几个姊妹挖苦捉弄,今日心火更旺,寻思着总之萧琼不在,也不必提防他突然提问功课,便第一次大着胆子去了酒肆。
酒肆中有几个富家子,他因一坛二十年的竹叶青和人家吵了起来,无非是那富家子弟不懂先来后到,强抢了他的酒。
若是放在之前,他忍忍也算了,但今日他受尽嘲笑,且喝了酒,只觉得一团邪火越烧越旺,按住了酒坛。
那几个富家子弟自然不依,你来我往,就打了起来。
有一个下手不知,捅了安王一刀,捅完才知是皇子,被几个同伴劝了,将人送去医馆,自己也去了大理寺投案。
不过萧琼极重祭祀,祭祀时需沐浴更衣,即使不能去祠堂,也要潜心祝祷,只能念经祈愿,更别说喝酒了。
如是知道,他这太傅的位置也算做到头了。
“当时是何人当值?”萧琼道。
言获哑声道:“出事后臣也去了兵部,是……”
“是谁?”
萧琼的语气已有几分不耐。
“是段帅。”言获立刻道。
萧琼本手中拿着个乌木的扇子,言获低头不敢看他,只听咔的一声,整个人更是颤得厉害。
“段思之?”萧琼似是不信,哼笑了一声,道:“言太傅,你可知欺君是什么罪?”
他最放心的就是段思之做事,若是段思之都能出现这样的纰漏,那么大齐,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言获道:“臣不敢。陛下大可亲自去查验。”
是,他想了想,是段思之。
他亲自下的令。
“段思之呢?他人在何处?”
“臣不知。”
“不知?”
“据说段帅一早便不在城中,并不知道他在哪。”
萧琼微笑道:“言太傅是说,朕令他主管京中布防,他却不在京中,不知所踪?”
言获诚惶诚恐道:“臣不敢!”
萧琼道:“朕看你没什么不敢。”他极尽优雅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地咽了下去,“滚。”他说。
“滚!”
这次砸到地上的还有茶杯。
言获心惊胆战地出去了。
段思之带着一万五千人守卫京中,主帅却不在城内。
萧琼冷冷道:“越子镜。”
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道:“陛下。”
“去找段思之,他若是在京中则已,若是不在。”他将扇子扔了出去,道:“将这个给他。”
镜拿起扇子一愣。
他知道萧琼是真的生气了。
……
越子临要买糖,自然是段长歌付账。
段长歌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她买的太多了些,多的段长歌都拿不过来。
她忍不住道:“无病买这么多,是要屯起来做嫁妆?”
越子临笑道:“是聘礼。”
“哦?”她竟是有些惊讶了。
“给你的,收着吧。”她清点了一下糖袋的数目,又拿出了两袋,“这回便对了。”
话说的好听,不过是不想拿着。
段长歌哭笑不得,道:“聘礼还可以往回收的?”
越子临道:“我说可以就可以。”
漆黑的眼睛盯着段长歌看,段少帅脑袋一热,恨不得越子临说要她的命,她都能二话不说地给她。
“无病说可以就可以。”她曲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