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7)
店里连老板都走了,钥匙也交到清洁阿姨手里,左右也没有生意,人人都如坐针毡,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今天早点走吧。”
大家陆陆续续站起身来,韭儿无措地坐在椅子上,任宽店里还没忙完呢,他不能走啊,可清洁阿姨也着急回家,“韭儿,我要锁门了。”
“哦!”韭儿撑开导盲杖,从店里坐到了店门的坎儿上。
身后是哗啦啦的铁链子声音,阿姨锁上门,语气不咸不淡,“你就坐在这儿?你今天不是要出去吗?”
“是啊…”可任宽还没来,他不敢去店里打扰任宽,也不敢到处乱跑。
“跟谁出去啊?这个时候还不来。”阿姨不是热心肠,只是八卦而已,言语中试探的意味很重,又带着淡淡的轻蔑。
韭儿不答,任宽明明是他藏不住的宝藏,他却想要藏紧点。
见韭儿三缄其口,阿姨冷不丁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了,还随随便便跟人出去,小心被卖了都不知道。”
任宽才不是那样的人,韭儿偷偷在心里反驳。
阿姨脚步渐远,韭儿坐在坎上自在地晃着小腿,别人都不懂,他也不想过多的解释,对于自己而言,今晚一定是个特别的夜晚,还没谁大半夜带他出去呢。
平台上的外卖订单,任宽一个都没接,炒完最后一份外带的炒饭,任宽摘下胸口的围裙,“今天早点下班吧,我还有事。”
饭馆就是这点麻烦,无论规模大小,当天的食物残渣和清洁不能隔夜,毕竟是吃饭的地方,干净最重要。
好在店里有四个人,七手八脚收拾清楚,任宽让小孙关了店门,自己拿起头盔头往下跑,他不太确定按摩店到底几点下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晚了还是早了。
但他很快便有了答案,晚了。
任宽刹在上一阶平台上,路灯下,韭儿茫然地左顾右盼,不对,小瞎子怎么会左顾右盼,小脑袋晃悠,时不时去抓一把胳膊和小腿。
按摩店大门上的铁链有些冰冷,也不知道韭儿坐了多久,喂了多久的蚊子,任宽清了清嗓子,“韭儿!”
韭儿寻声看过去,“宽哥!”
好像也不太晚,韭儿还挺精神,无形中尾巴都快摇上天了,任宽跨着台阶往下跳,飞快凑到韭儿跟前,“等多久了,怎么不上去找我?”
“没多久,店里刚刚关门。”夏天已经够热了,可任宽上前后紧随其后的热气,还是让韭儿敏感地捕捉到。
不去猜想韭儿话里的真伪,任宽晃了晃手中的头盔,“走,摩托车在下面。”
一招手,认人的小奶猫立刻跟上,越往下走,任宽发觉韭儿走得越慢,手上的棍儿也抖得厉害,大概是对下面的路况不够熟悉,韭儿行动缓慢很多。
任宽渐渐放慢步子,正想伸手去拉韭儿的手腕,回想到几次韭儿都要求自己走,“没来过下面吗?”
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翼翼的,还是被任宽发现,韭儿嗫嚅道:“很少来…但是我能自己走…”
韭儿对于自己走路格外的执着,任宽有些庆幸,自己没莽撞地去拉他,“知道你能走,慢点啊,不着急,还早呢。”
看不到的人,对于声音的敏感程度远超过常人,韭儿察觉到任宽刻意放慢的脚步声,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任宽怎么会这么好,比他见过的所有人对他都要好。
平时也就任宽一个人骑摩托车,就连头盔都只有一个,这只小雏鸟不是头一回嘛,戴着头盔有安全感些。
走到摩托车跟前时,任宽问道:“你这根棍儿待会…”
“能收起来!”不等任宽说完,韭儿已经将手里的导盲杖折叠好,大概一个手臂的长度,捏在手里也方便不少。
“还能这样啊。”任宽也是头一次见,他新奇完又道:“别动啊,给你戴头盔。”
听了任宽的话,韭儿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牙关咬紧,两腮微鼓,脑袋钻进头盔时,本能的缩了缩脖子,直到任宽说“好啦”,韭儿的封印才被揭开。
走路韭儿能自己来,可上摩托车不行,任宽征求他的意见道:“我抱你上去,坐好了等着我就行。”
“嗯嗯。”只能坐个摩托车而已,韭儿紧张得跟上刑一样,上身僵硬,双腿紧绷,苍白的小脸隐藏在头盔之下。
任宽宽慰道:“怕什么啊,坐个车而已。”
“嗯,不怕。”韭儿掩耳盗铃地解释。
任宽笑笑,拦腰将人抱起,小雏鸟就是小雏鸟,嘴上说着不怕,双手紧拽着任宽衣领,一举一动都听从任宽的安排。
“腿打开,跨过去,脚踩在这儿,不要乱踢啊。”任宽手上帮忙扶了韭儿一把,坐在后座的韭儿更像是头次进城的小乡巴佬,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任宽跨坐到他前面,插钥匙发动摩托车,“我们先不回去,带你去大桥上溜一圈,跑完我们再回家。”
怎么样都好啊,韭儿不怕被任宽卖了,傻乎乎地答应,“好。”
“是想回家吃饭,还是在外面吃?”发动机的嗡鸣声不算大,还没盖过任宽的声音。
“家里!”韭儿挺高音量,怕任宽听不到,他喜欢外面的空气,可是更喜欢和任宽独处。
摩托车从坎上往街道上挪到,速度很缓慢,任宽留出时间和韭儿说话,“行!家里,想吃什么?”
没见识的韭儿声音清亮地喊道:“包子。”
任宽乐了,“我看你就像包子,大半夜的还得折腾我给你和面。”
以为做包子太麻烦,任宽不乐意,韭儿正想改口,又听到任宽粗狂的声音,“包子就包子吧,你也说不出别的东西来了。”
摩托车刚好停在路边,跃跃欲试,任宽拧着把手,发动机的声音震耳欲聋,加大音量说道:“教你的,怕就抱紧点,忘了吗?”
韭儿当然没忘记,身子往前一倾,稳稳当当的搂住任宽的腰身,头顶大脑袋在任宽背上蹭蹭。
“抱好了?”任宽刚问完,韭儿还没来得及回答,摩托车呼啸一声,韭儿只觉得耳边疯狂瑟瑟作响,热流透过头盔掀开的挡风镜在往里钻。
气流像是只无形的大手,擎住韭儿的嗓子,让他无法出声,他手臂收紧,整个人怼到任宽的背上,紊乱不齐的心律,快和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
不止是风声,就连擦肩而过的车辆速度都极快,这一刻,韭儿不但失去了视觉,就连听觉都削弱了不少,完全依附于任宽,除了无条件信任任宽,他别无选择。
大桥横跨长江,迎面而来的江风夹杂着湿意,把方才那股黏糊糊的感觉冲散,韭儿偷偷抬起脑袋,瞪大眼睛去感觉速度带来的快意。
其实也不是完全听不到别的声音,发动机确实挺吵的,但吵不过韭儿的心跳声。
直到摩托车声音戛然而止,自己在任宽的后背上贴得更狠,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摩托车停下来了。
从街上一口气开到江对面,任宽得确认一下韭儿魂还在,他耸了耸后背,“韭儿?”
耳朵里像是隔了层纱,韭儿听着朦朦胧胧的,不太真切,“宽哥…”
“吓傻啦?”还活着就行,任宽没有下车,静静等待韭儿三魂七魄归位,“歇会儿咱们就回去,不然做包子太晚了。”
任宽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点烟后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玄白的雾气在黑夜里不太显眼,很快消散在风里。
醒神的韭儿扯了扯任宽的衣服,“宽哥,我能摘下来吗?”
“摘呗。”任宽一回头,帮韭儿摘下头盔,“不怕啦?”
怕还是有一点点怕,韭儿顾左右而言他,“箍得慌…”腮帮子都被勒痛了。
任宽笑笑,唇间星火聚成一点,“你以后经常坐的话,我就得给你买个新的头盔。”一说起头盔,任宽打开了话匣子,“我看人家骑电瓶车的,头上还顶个小风车,你见过吗?给你买那种吧。”
话说得急,任宽没过脑子,说完便后悔了,韭儿怎么会见过,他连忙道:“没见过也没事,买来了你就知道了,上面还画小人…哎…”
越说越觉着嘴欠,说这么多不过是勾起韭儿的幻想,专挑人痛楚。
那声叹息韭儿没放在心上,揉了揉脸颊,“我以后还能坐啊?”
任宽松了口气,韭儿不光嘴甜,还善解人意,不矫情够大方,“为什么不能坐啊,你们按摩店没放假的时间吗?一周总得有一天吧?”
“有的。”但是对于先前的韭儿来说,有无毫无区别。
“那就行了,等你放假,就带你出来。”香烟殆尽,任宽扔了烟头,语气调侃道,“我从深圳回来才买的这台摩托车,还没人做过后面呢,你是头一个。”
韭儿一听,别提有多沾沾自喜,刚还僵硬的小脸都堆满了笑容。
任宽一扭头便瞧见了,真藏不住表情啊。
两人本各怀心事,乐够了得韭儿忽然扬起小脸说道:“那你以后还会带别人啊…”
哟,这顺嘴的一句话,怎么还醋上了,任宽嗤嗤一笑,捏着韭儿的脸颊肉,“那不带了吧,头盔都是给你买的,别人也戴不了。”
第8章
江上的风实在大,韭儿戴过头盔后,发型被压塌,在凛冽的江风中,刘海四散开来,脸上表情淡然,不傻笑的话,这样看来实在是个清秀美少年。
“回去了。”任宽收回目光,伸手想帮韭儿把头盔戴上。
韭儿一听到任宽说话,嘴角微微扯开一个弧度,“好…”
头盔的靠近,有种牢笼从天而降的逼仄感,他嘀咕道:“能不能不戴呀?”
“能呀。”任宽手停在半空,没有往下套,但他特别爱逗韭儿,管不住嘴的那种,“不戴就罚两百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