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干掉我的替身(未来)(33)
陆宽抿紧了唇,握紧了的拳头终是没有落在这张和余舟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第一次,他厌恶起梁家的拷备体——这都是些什么奇怪的牵绊……
回到楼下时,陆宽看到余舟靠在沙发上揉着额角,有些担心地走过去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余舟却一下子避开他的手,陆宽看到他眼底明显的厌恶,有些愕然。
余舟像是才反应过来是他,抱歉道:“对不起……不是针对你,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陆宽结合刚刚梁勉的反应,眸色沉了沉:“他以前对你做过什么?”
余舟没回答他的问题,站起来朝外走去:“走吧,今天还有挺多事得做。”陆宽在他身后眯了眯眼,他开始后悔刚刚那一拳没打出去。
宴会上的钢琴
餐厅的兰花形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线,桌上的瓷盘熠熠生辉。余舟沉默地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汤盅,脸色有些难看。
他记得这个味道,小时候最爱喝的汤,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味道。可是,他依稀记得,炖这汤的老人几年前就因为孙子的诞生告老回家了。
这几天梁家的变化有些多了。从他屋子里的寝具,到每天桌子上的菜式,他隐约有了个猜测。
可是,如果他真发现了,为什么不揪着自己对质一番?
余舟垂下眸子,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梁锋看着乖顺喝汤的小儿子,心里倍感欣慰。这两天他已经不想再掩饰了。这是他亲生的儿子,对他好又不犯法,凭什么偏要扮生疏?
夹在中间的天行看了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视线转了一圈又老老实实低下头吃饭。
他心里琢磨着:老爷子肯定是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他闷声下着哪一招大棋。
梁锋突然道:“明晚你们米勒叔叔过生日,办了个小型的家宴,你们俩和我一起过去。”
天行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米勒过生日他是知道的,虽然这两年出去开诊所了,但毕竟在梁家做了三四十年,是梁家的老人了,和老爷子的私交也不错,米勒年年过生日,都会给老爷子发帖子,但老爷子这些年在交际上普遍淡了心思,另一方面估计也是顾虑自己过去的话,反而给老友添麻烦,所以只在过大寿的时候才出席。今年只是过小寿,循例老爷子应该就送个礼物……他看了一眼右手边垂眸不语的余舟,心里转过多番考虑。
晚饭后,天行跟进余舟的房间,坐在他屋里的沙发里道:“我觉得老爷子八成是认出你了。”他肯定余舟也察觉了这点,所以才过来摊开讨论,见余舟绷着脸的样子,问他:“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余舟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拨了一个电话:“老刀,是我。”他和老刀聊了几句日常后,切入正题:“我这边遇到了点麻烦,希望能借调宛宛过来一阵子……嗯,没问题,我知道。”
打完电话后,余舟在天行旁边坐下,一个后仰摊在沙发上,有些头疼地捂住脑袋闷声道:“你觉得我是怎么泄漏的?”
天行不以为然:“你不也能认出我和阿辰么。无论五官如何相像,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想法和性格,你敢说你对梁勉,能百分百知其所知、能其所能吗?”
余舟捂着头,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如果我就是能做到呢?如果有个人他具备了这样的条件,理论上,他应该就能百分百扮演好那个人了吧?”
天行想了下那种情况,摇摇头:“就算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不一定会做出一样的反应啊。情绪表情的反应可能南辕北辙,说到底,这还是考验演技的一件事。”
余舟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忽然翻个身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靠到了天行身上抱怨道:“这几天好累啊,天天跑实验室不说,到了家里还要戴着面具。”
“依我说你直接和老爷子摊牌不就好了吗,何必弄得这样?这里总归是你的家啊。”
余舟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他其实是不知道说开了之后,要怎么面对他……宁可现在戴着个面具与他虚与委蛇,也好过直接质问他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对妈妈……不管是哪种回答,他都还没有准备去承受。
余舟像是妥协般叹了一口气 :“要么明天我把梁勉换回来吧,让他再替我一年——我现在可明白这些年他有多辛苦了,过年时给他包个大红包。”
“梁勉?他不是已经被送出去了吗?”
“没呢……他也没什么错,我先留着他了。”
“可是换过来的话,你怎么能确定他会按你说的去做?”
余舟摆摆手,丝毫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所以我叫了宛宛过来啊,她会帮我贴身看着梁勉。”
“贴身?怎么贴身?”
“反正他现在不是怀疑是我么,那我还装什么,明早就说要带个女朋友回来。”
天行想起那次宛宛说话的方式,忍不住抖了抖,对这个以假乱真的机器人,他还存着几分余悸,想了下老爷子对余舟的宽容,便也没阻拦,随他折腾去吧。
另一间屋子里,站在监控屏前的男人始终皱着眉,他听着房间里的孩子说着下一步的盘算,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抓过来打一顿。
第二天早上,餐厅里的气压有些低。
“二少没吃早餐就出去了?”梁锋冷声质问道,管家觉得他的声音里都带着冰渣子了。
“是的,二少今早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出门,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不过出门时让拾山捎上了些刚出笼的热点心。”
“拾山跟着?”梁锋心下定了定,当即道:“你给拾山打个电话,提醒他今晚六点别忘了提醒他家主子去米勒家。”
到了傍晚梁锋赴宴的时候,他少见地有些急躁。他已经从拾山那里收到了小儿子今天的行程,那个孩子现在果然不再藏头藏尾了,今天竟然明目张胆地让拾山送他去了梁辰处在郊区的别墅。拾山的回报里说二少没让他跟进去,不过也就在别墅里滞留了一刻钟,出来后一切正常——见鬼的一切正常,鬼知道那个小崽子是不是真把人换过来了……
梁锋到米勒家的时候稍晚了一点,进去的时候天行和“天枢”已经在了。梁锋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只见那孩子像只小鹌鹑一样跟在天行后面,心底有些放心:这一副装的过猛的样子,应该还是小崽子。但再看两眼后,又起了疑惑:如果是梁勉,被他们关了“招待”几天,也许也是这样……
“哈哈哈老梁,难得能逮到你,今晚一定要多喝两杯!”米勒拉住梁锋,两人虽关系亲近,但也许久未见,这会儿连忙拉着他去看他新收藏的酒了。
而另一旁,米勒家的小孙女则缠着刚认识的哥哥不放手,“我们准备玩结婚大作战的游戏,你当我们的新郎好不好?”
被几个小萝莉小正太围在中间的天枢眉头微扬,嘴角旋出一个梨涡:“那新郎都要做些什么呢?”
隔着人群,屋子另一头的梁锋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他看到了小儿子装乖的唇角流露出的痞气,放心地笑了。
米勒看到他脸上难得松快的表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他看的是儿孙小辈聚在一块玩笑,便笑道:“喜欢孩子的话,也赶紧让天行结婚生一个,你看咱们俩同年,我都三个孙子了你还连个影儿都没有。”
“不急。”梁锋收回视线,心想这才刚领回一个孩子忙着和他捉迷藏呢,哪有心力再去催孙子。
围在漂亮哥哥旁边的孩子七嘴八舌:“新郎要给新娘举高高!”“要给新娘讲故事!”“要帮新娘写作业!”
天枢捏了捏那个高喊“要帮忙写作业”的大胖小子的脸,脸上的笑快要绷不住了:“你也是新娘?”
小胖子对着手指羞涩道:“如果你当新郎的话,委屈我当一下新娘也可以的。”
“哈哈哈,”天枢忍不住大笑,抬头去寻天行的身影想和他分享这个趣事,结果一抬头就撞进了梁锋含笑的眸光里。他瑟缩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米勒的女儿笑着过来解围: “好了,这位大哥哥可不能给你们当新郎,不过呢,我们可以请他给我们谈首歌。我们听大哥哥弹琴好不好?”她和天枢并不太熟,但之前在一次宴会上,见过梁家这个小公子弹过一回琴,印象深刻,眼下就提出这个解围的方法。
天枢的眉心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余光看到人群中远远望过来的梁锋时,嘴角扬起了温柔的笑,对孩子们点了下头,朝厅中的三角钢琴走去。
天行去了一趟洗手间再过来时,发现客厅里的人视线全瞥着一个方向,便顺着那些视线望过去,紧接着在心底懵了一下:只见三角钢琴前,一个穿着白色线衫的青年专注地坐在钢琴前,全神投入弹奏的侧影宛若天使……
他看了一会,眉间皱起了一个小山峰,在人群中快速扫视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心底更加好奇:人是什么时候换过来的?刚进场时,他还和余舟说过几句话,那时候还应该是余舟无疑,但那孩子从小就不喜欢钢琴课,后来认回来后也确认了他没有继续学钢琴,那么,眼前这个像模像样地弹着钢琴的小天使,应该便是梁勉吧?
天行下意识地去找老爷子,见到他也是沉着脸的样子,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家二少的一支钢琴曲赢得了满堂喝彩,米勒回头,想对老友夸夸他的二儿子,却见刚刚还一脸慈祥的人此刻脸上布满了阴翳,暗道怎么这位老友近来情绪愈发外显了。
接下来的一顿晚宴,天行吃得食不知味:他家的老爷子的视线几乎一刻不离“天枢”,仿佛生怕这个人忽然就从眼前消失了一样。饭后,老爷子也没再做滞留,少见地点名让小儿子陪他一起回去。天行见这情况不对劲,也赶紧跟了回去,却没能赶上老爷子的车,只能开着自己的车跟上去,一边跟着一边在心底犯嘀咕:前头那车子里的“天枢”,究竟是余舟还是梁勉?
难以承受的真相
黑色的车子贴着地面,无声地疾驰着,像是夜的幽灵。
梁锋没有等车子开到家,他觉得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他直接把话问明白了:“你,到底是谁?”
坐在他身旁的青年没有回答,他低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掩住了眸中的幽光。
车厢里跌落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梁锋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压力一样,闭上了眼睛,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份沙哑:“我只给你做了一个拷备体。既然不是梁勉的话,那就只能是你了。”
青年垂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想打断男人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那声音继续道:
“你不知道我发现你还在的时候,有多惊喜,又有多难过。我那么骄傲那么调皮的儿子,竟然为了假扮另一个人,去学了最不耐烦学的钢琴……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学习拷备体的技能,就为了骗爸爸吗?”
不管前一刻的情绪怎样,听到这里时,青年还是愣了一下:怎么突然和钢琴扯上关系了?余舟蹙了蹙眉——他今天没和梁勉调换身份,虽然白天时是很想这么做,但最后还是觉得这是自己的事,老让梁勉替他完成,的确有些不人道。可是他没想到,只是弹了一首曲子,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是我错了,爸爸不该让他假扮成你。但当时如果不那样做,研究所就不归梁家了,你妈妈那时和我闹矛盾,按她拟的文书,一旦你不在了,研究所就要捐出去——但那是我和你妈妈的心血,我必须保住它……”
余舟终于开口打断了他:“别和我提妈妈,你不配再提起她。”
梁锋瞬时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他:“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他忍不住伸出手,余舟却避开他的动作,这让他眸中惊喜的光又黯了下去:“小枢……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余舟侧头看向窗外。过了许久,才道:“爆炸那天,我就在外面,研究所的小树丛里……我都听到了。”余舟紧紧攒着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来,才逼着自己说下去:“实验室的爆炸,是你下令让人做的,妈妈,是你害死的……你怎么还敢提起她。”
在小儿子的指控中,梁锋的身体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她当时竟然在里面……我明明让他们确认了,里面没人的……”
余舟狠狠砸了下车门,眼眶中满蓄的泪水随着他的动作落了下来:“没人?里面怎么可能没人?!妈妈那时候的项目正到了要紧的时候,有时候十几天都见不到面,那天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陪我,却还是被叫回去了……还有菲力叔叔和宫泽叔叔……”
梁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哀求道:“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余舟却没有放过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是妈妈的心血啊,你为什么要毁掉它?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出事了……”
梁锋的手松开了他,一手摘下自己的眼镜,另一手捂住了眼睛。这时车子停靠在了梁家宅子的大门前,由于车子中装了隔音板的缘故,坐在前排的司机和护卫并不了解车后的争执,到了大门后,梁锋的护卫小许一如既往地下车为老板开门。半晌不见有人下车,小许好奇地往车厢里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车里的气氛太诡异了。
“先下车吧,我书房里有些东西,你看了就明白了。”梁锋控制住情绪后,沙哑着嗓子撇下这一句话,率先下了车子。
余舟的心里像扯开了一道口子,风吹进来,把一颗心吹得空荡荡冰凉凉的。其实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跟上去,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立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潜意识里,他并不是太想知道梁锋给出的回复。毕竟,不管那是什么样的回复,都于事无补了。
梁锋走了几步,发现他没有跟上,又转身走了回去:“过来。”
见他仍坐在车子里不动,梁锋叹了口气:“是你妈妈的一些实验,我原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但现在,它挡住了你回家的路……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它的存在。”
余舟心底升起了一丝疑惑,还是跟了上去。
梁锋推开书房的门,打开了所有的灯,在余舟进门后,仔细将门上了反锁。“你妈妈是个天才,”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余舟,一边走进屋里一边缓缓说道:“她的想法总是超出时代几个世纪,甚至远超出伦理的想象。”
“呵,说的好像梁家的实验就没有越界一样。”余舟发出了一声嗤笑,却没想到梁锋立刻停了下来,一脸严肃地更正他:“是的,梁家的实验从来没有越过界,这是我们的底线。我不知道是哪里给了你这种错觉,认为我们是肆无忌惮的科学狂人。”
“可是,拷备体……”余舟不说话了,的确,不管是复制拷备体还是修饰增强体,都是基因法案上明言许可的操作。
“你只是反感我为你储备了一个拷备体,就一直用有色眼镜来看我们的实验罢了。可是小枢,我们的所有实验,都是伦理委员会许可过的,有一些是超前了一点,但也是和他们一起商榷、争取在新的法案中修改通过的。”
梁锋一边解释着,一边走到一个柜子前,输入了六位密码后,将手掌放在掌纹锁上,随着“滴”的一声,柜子的门缓缓向两边滑开。里面放着几个文件夹和材料盒,梁锋从中取了几个文件夹,走到书桌前摊开,道:“可是你妈妈,她却不一样……以前和她一起去爬山的时候,她就喜欢走在最前面,走没有人走过的路,去发现没有人看过的风景,可是这一次,她走得太超前了,她打开的,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余舟疑惑地走到书桌前面,只见最上面的文件夹里,似乎是一叠档案,每一份上面都夹着一张照片,有半身正面照,也有日常的生活照,他们来自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照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有的像学生,有的像普通的上班族,有的像家庭主妇;而档案上则记录了他们的姓名、年龄之类的身份信息,以及身高、体重、就医史、血糖、血压等基础身体数据。
余舟并没有看出什么线索,便去看第二个文件夹。里面还是一叠的档案,余舟拿起最上面一份,只浏览了几行,就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放慢了阅读的速度,不可置信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下去。
“这……不可能……”他几乎有些坐不住,腿一阵阵发软,靠到书桌上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虽然不是科班出身的医学生,但他的医学知识相当于一个医学高材生了,所以他能毫无障碍地读懂文件上的记录:那是一个人体试验,而且还是争议最大的脑部试验,那些死板的文字用一种异常残酷的方式冷静记录了所有的实验过程,研究员为了找到大脑皮层每一个部位所对应的连接节点,一次次地给予实验者刺激……
“我也不敢相信,”梁锋道:“她的实验对象,原本都是从梁家实验室转过去的失败的拷备体,但后来,她的需求越来越大,竟然直接在具有社会身份的拷备体上直接动了手术,这才捅到我这里来,但最初有人汇报给我时,我还以为那人是在污蔑琪灵……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反对基因法案、反对拷备体的她,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对待拷备体……”
余舟张开嘴,想辩解这不是真的,不是妈妈做的,却发不出声音……他看到上面有妈妈的字迹,更重要的是……他早就已经知道,身边的一个人曾接受过这种手术,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