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洗醉吧(36)
方矣特期待这场比赛,他甚至借来了崔一建的小录像机,准备找个好点儿的角度把“樱木花道”的英姿全给拍下来。
然而,决赛那天,荀理没来。
方矣远远地看着那一堆人,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荀理的身影,他觉得不对劲,掏出手机打给了对方。
一个电话,方矣打了三遍对方才接。
“今天决赛你怎么没上场?”
方矣听见那边的人好像带着哭腔说:“哥,我妈出事了。”
六月中旬,这座城市已经提前彻底进入了夏天,热得不像话,方矣站在树荫下,觉得好像有一桶冰水直接淋了下来。
“怎么回事?”
“他们说,”荀理停顿了一下,然后哽咽着说,“她从楼上跳下去了。”
方矣突然想起那天,他跟荀理坐在公交车上,荀理跟他说:“哥,我差点儿就没妈了。”
他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方矣问他:“你现在在哪?”
“车上。”荀理说,“我在路上。”
“好。”
篮球场上,哨声已经响了,比赛已经开始,但是方矣的“樱木花道”不在,他转身就走。
“你一定要冷静,”方矣说,“我过去找你。”
方矣没敢开车,因为他嘴上说着让荀理冷静,自己却根本就冷静不下来。
他从学校出去,直接打了个车朝着第七医院去,那地方距离学校三十多公里,他不知道荀理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但知道,自己追不上对方。
他一上车就给荀理打电话:“你到哪儿了?”
“我不知道。”荀理脑子乱糟糟的,缩在出租车后排座位上,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方矣担心他担心得不行,这会儿也不敢说太多,怕刺激到他,只是轻声像哄小孩子一样对他说:“荀理,你等会儿到了,在门口等我一下,等我和你一起进去,好不好?”
荀理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回过了魂一样。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被阳光刺了眼。
他努力平复心情,发现已经快到了,便说:“我没事,我自己可以。”
其实好几年前荀理就已经开始做这样的准备,自从他妈妈入院,他就被告知,她随时都可能产生幻觉,而那幻觉很有可能会让她丧命,或者,伤害到别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住在封闭区,而且不像其他病人那样可以家属随时陪伴。
医院的防护措施荀理特意去了解过,做得可以说非常到位,毕竟,这里是专门接收这类患者的,可是,每年总是会发生一些意外情况,因为正常人永远不知道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下一步会走向哪里。
可尽管早有准备,荀理还是觉得很突然。
从春节时她情况恶化到现在,半年过去了,这些日子她安分了许多,荀理放松了警惕,可偏偏,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荀理,”方矣跟他商量着说,“让我陪你吧。”
“哥,”荀理努力深呼吸,却依旧觉得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来,他闭着眼,感觉得到出租车在转弯,转过这个弯道,他就到了,“让我自己去面对吧。”
已经自己面对了这样的世界近十年,在最后关头,荀理觉得他可以承受。
车停了,荀理说:“等你到了,打我电话。”
他挂断了电话,付了车钱,下车的时候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
从十二岁开始,荀理对这个地方变得再熟悉不过,总是会来,一开始会很害怕,很抗拒,后来熟悉了,跟这里的医生护士都成了朋友,几乎所有人都认得他,唯独他最亲的人看着他时是异样的神情。
往里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像是走在荆棘地,每往前一步都被划伤一处。
长达十年的劫,就这样要结束了吗?
很久以前,他外公还在世的时候对他说:“小子,以后你长大了,还是要对你妈好,别把她当成你的负担。”
那时候荀理大概十五岁,他对外公说:“我妈才不是负担。”
这么多年,再苦再累再恐惧的时候,荀理也没觉得她是他的负担,反倒因为她的存在,他才想要更努力地往前走。
如果她早就不在了,荀理想,我大概也早就混迹在社会,成了最渣滓的一群人中的一个。
现在,她好像真的不要他了。
方矣到第七医院的时候刚好看到警车开走,他整颗心都悬着,站在大门口给荀理打电话。
第七医院不像其他医院那样可以随便进,尤其是今天出了事,他更进不去。
荀理接了电话,语气很平静,问他:“哥,你到了?”
“嗯,我在大门口,你怎么样?”
“我这边快处理完了。”荀理说,“要不你就别进来了,在外面等我吧。”
方矣很想进去找荀理,但这种时候,不是他任性的时候。
从小到大方矣都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每次朋友生气或者委屈,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对方好过点儿。
“好,”方矣说,“那我在外面等你,你别急。”
说完,两人挂了电话,方矣坐在医院外面的台阶上,抱着膝盖,心里乱糟糟的。
太阳就在他头顶上,灼烧着这个世界,但是,方矣觉得冷,比冬天的时候在荀理家那个“冰窟”里时还冷。
他从小到大就是泡在蜜罐子里过活的,哪怕眼看着三十岁,也没遇见过什么真正的坎儿,但是荀理……
方矣扭头看了看医院,大门内外,就是两个世界,荀理虽然生活在外面,实际上却被锁在里面十年了。
可是,这样的结局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这是人们所谓的解脱吗?
方矣不敢想,他手机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吓了他一跳。
“儿子!明天周六,回来不?”
方矣听见他妈的声音,本来已经收回去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他担心被齐女士听见,强忍着说:“有点事儿,还不一定。”
但是,当妈的哪能注意不到孩子的异样,齐女士突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失恋了吗?”
方矣怕被人看见自己哭,蹭了蹭眼泪,说:“没有。”
“那你怎么了?”齐女士担忧地追问,“工作不顺心?还是出什么事了?你得跟妈妈说,要不我晚上都睡不好觉!”
“妈,”方矣实在忍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弱鸡,他说,“荀理他妈出事了,我在医院外面等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往后翻还有一章。
第37章
方矣把荀理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妈,他妈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说:“等会儿你见了他, 问问,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就跟我们说。”
方矣一怔, 竟然有些感动。
当初他跟家里出柜,到现在他爸也是处于不反对但也不支持的态度,春节的时候带荀理回去,虽然方矣他爸没多说什么,可是那眼神儿总往荀理身上瞄,父母惦记,方矣明白。
这么长时间了,方矣跟荀理拉拉扯扯的始终没个结果, 因为两人的身份问题,方矣他妈也不止一次对此表示担忧。
现在, 又多了一件值得担忧的事儿。
“方矣, ”齐女士说,“那孩子毕竟年龄还是小,你当哥哥的,好好照顾着点。”
“嗯, ”方矣深呼吸了一下说, “妈,谢谢你。”
齐女士笑了:“小兔崽子说什么呢?你跟你亲妈说谢谢,这是骂我?”
方矣破涕为笑, 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挺不容易的。”方矣对他妈说,“人也挺好的。”
“知道你什么意思,我跟你爸又没说反对,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处理,以后就算掰了,也自己承担后果。”
方矣说:“我明白,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就想陪着他把最难熬的这段日子先过去。”
“嗯,有事就跟家里说,”齐女士说,“他妈妈那边,后续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别让他自己扛着,他才二十吧?”
方矣笑笑:“二十一。”
“那也差不多。”齐女士在那边也哽咽了,“不行,不说了,我这当妈的最受不了这个。”
“行,不说了,你带蒙牛出去转转,别想这些了。”
挂了电话,方矣握着手机低着头发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把荀理等出来,只知道身后的大门突然发出声音的时候,他立刻回魂转头,看见荀理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内看着他。
方矣起身,跑过去,什么都没说,直接握住了荀理的手。
荀理的一双手冰凉,在这个初夏的午后,像两个天然冰块。
方矣突然想起跨年那会儿他们俩住在荀理家,他无意间碰到荀理冰凉的脚,荀理那会儿开玩笑似的跟他说手脚冰凉是因为没人疼。
怎么会没人疼呢?
方矣现在就很想疼他。
“怎么样?”方矣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荀理上前半步,轻轻将方矣抱在怀里。
他完全没了平时的光彩,趴在方矣怀里,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狼。
“她今年42岁,”荀理说,“未婚生子,从来没告诉过我我爸是谁。”
方矣轻轻地拍了拍荀理的背,以示安慰。
“她生病之前对我很好,每个周末都自己给我做小蛋糕吃,”荀理闭着眼,轻声说,“她生病之后,我再也没吃过蛋糕。”
“荀理,”方矣抱紧他,“哥这就去学做蛋糕。”
荀理笑了:“谢谢你。”
他放开方矣,眼睛通红地看着对方:“哥,她走得一个字都没给我留下,太干脆了,我实在有点儿,舍不得。”
“我知道,”方矣重新握住他的手,说,“但是,既然她要走,我们就好好送她,让她去一个更轻松的地方,也不错,是不是?”
荀理看着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这次是真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说什么屁话呢?”方矣说,“你当我是群演吗?”
因为妈妈的去世,荀理之后的几天都没回学校,跟辅导员联系过之后,开始处理后事。
方矣全程陪着,后来齐女士也来了,忙前忙后,荀理不懂的,全都由她出面。
荀家母子俩没什么亲戚朋友,或者说本来是有的,但自从他妈生病后就都不往来了,所以葬礼没有办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