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不见(50)

　　宋延立即窘迫起来，急着解释道：“夏临，我跟他没什么的…”
　　“我知道，他每次找我聊天，大部分时候说的都是戴维，戴维又吃醋了，戴维又跟他吵架了，戴维又把他气得离家出走了，戴维又把他找回去了。提到你的话题，也就那么一两次。”夏临说着，抬起头戏谑般地看了宋延一眼。
　　宋延没想到夏临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懵了片刻，才附和道：“对对，我最多……也就充当一下老娘舅的角色。”(老娘舅指代调解夫妻矛盾的娘家人。)
　　夏临包扎好伤口，将医药箱放回原位，然后在他对面重新坐下，静静注视着他，目光细致而柔和，像是要将他的模样一分一毫地描摹下来。
　　宋延尚未从刚才的窘迫中缓过劲来，这会又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夏临，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宋延，我以前。曾经用很难听的话骂过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宋延一脸茫然：“有吗？”
　　“你不记得了吗？”夏临怔了一下，随即失笑，“但愿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宋延觉得眼前的夏临温和得有些反常，不安道：“夏临，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临低了低头，犹豫片刻，再度抬起头看着他：“宋延，我们两个…冰释前嫌了吧，好吗？”
　　宋延渐渐皱起了眉，他并非不明白冰释前嫌的意思，如果夏临愿意原谅他曾经犯下的过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此刻听在耳中，他总觉得夏临所要表达的，不仅仅是这四个字的字面意思这么简单。
　　“夏临…他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夏临的手腕，试探问道，“冰释前嫌了，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夏临微微一讶，没想到宋延竟会如此敏锐。
　　他张了张口，尚未想出适当的应对，便听宋延哑声道：“你如果想说，冰释前嫌之后，便再无瓜葛了。我宁愿你继续恨我，生生世世地恨我。”
　　宋延声音压得很低，却一字一顿，发狠般地咬牙切齿。
　　夏临不再说话，只是怔怔看着他，眼中渐渐蕾起一片水光。
　　突然他倾身向前，垂眸在宋延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宋延大脑猛地空白了一瞬，随即嗡嗡作响起来。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像是初次陷入热恋的小伙，被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迷得晕头转向，情绪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夏临…”他用力而颤抖地紧紧攥着夏临的手腕，不敢确定刚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不是他一个人的臆想。
　　夏临眼中水光未退，有些不知所措地避开了宋延炙热的视线，摇头道：“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或许下一秒钟我就会后悔，所以你什么都不要问。”
　　宋延还想再说什么，夏临已经站起身挣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第112章 情难自禁
　　夏临是在一个月前被初步诊断为VHL综合征的。这一次主治医生发来的信息，不过是例行复检的结果罢了。
　　VHL综合征的临床表现很复杂，上一世他的诊断报告并不详尽，只模糊说是颅內肿瘤，所以起初夏临根本没有往遗传病的方向去想。
　　一个月前听说了这个病征之后，他才辗转得知，原来他们家族有ⅥHL综合征遗传病史，他爷爷当初就是患了相同的疾病英年早逝的。
　　遗传病取决于先天基因，而非外界感染，夏临上一世没能活过二十八岁，这一世他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依然没能避过这道劫。
　　诊断结果出来之后，他颓靡过一段时间，也怨天尤人过，但最后只能坦然接受现实。
　　他只是有些困惑，这样轮回的生与死，究竟意义何在。
　　他思考着重生意义的同时，也在不断审视着自己的过去。
　　当看淡了生死之后，再转过身去回顾曾经发生的过往，他发现自己的心境变得格外的平和与宽容。
　　以前他总是记恨着宋延对他的辜负与背叛，质疑着宋延对他的剖白与承诺；而今，他每每能够回想起来的一帧帧画面全是他与宋延相伴走过的每一个瞬间。
　　这一次来美国，他原本是打算看一看宋延就走的，他虽有满腹疑虑，但仍希望只是自己多疑。
　　他想着如果宋延真的恢复得不错，他也算是了却了心中一份挂念，此后他便返回国内，安心配合治疗，至于最终能否逃过一死，全凭天意。
　　然而事实总是不如人愿。
　　当在电梯间撞破宋延的谎言时，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他也确实有过一睇间的愤怒，然而这种激荡的情绪很快就被另外一种情感所替代。
　　他想到自己或许已经时日无多，能像现在这样与宋延面对面聊天的机会也不多了，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愤怒与指责上，倒不如心平气和地叙一叙旧，彼此间一笑泯恩仇。
　　他自认为能将一切掌控得很好，却唯独漏算了宋延。
　　当他看见宋延抛却自尊匍匐在他脚边，姿态卑微地诉说着这些年对他的思念，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从开始就想错了。
　　他原以为自己重生一世，只要硬下心肠，便能与宋延划清界限分道扬镳，然而他们兜兜转转爱恨纠葛了两辈子，早已分不清究竟谁爱谁更深，谁欠谁更多了。
　　他与宋延，其实谁都没有真正放下。
　　那情不自禁的一吻，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以至于当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完全乱了方寸，心中后悔不已。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宋延的询问，应对不了，便只能落荒而逃。
　　助理躲在阴影处，目送夏临离开后，才推开房门走进去，发现宋延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发呆，一手捂着自己的唇瓣，露出痴汉般的微笑。
　　助理凑到他面前，拿手晃了晃，问道：“老板，想什么呢？”
　　宋延回过神来，嘴角扔抑制不住地上扬，喃喃自语道：“你说…他是不是对我还…”
　　助理一头雾水：“还什么？”
　　“咳，没什么。”宋延勉强收敛了笑容，端出老板的架子吩咐道：“你帮我打听一下夏临他们团队的回国班机，然后订一张他们那个航班的机票。”
　　助理怔了怔：“那J城那边…”
　　相关的交接工作就全权委托你去办，”宋延道，“晚点我会把重点内容整理成电子邮件发给你。”
　　助理还是有点懵：“那您身边岂不是没人…”
　　话说一半，见宋延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顿时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忙不迭点头道：“我懂了我懂了，明天我会郑重拜托夏二少帮我照顾老板一程的。”
　　因为夏临的出现，宋延原本的计划也随之更改，他决定留在这里，陪着夏临一同回国。
　　想到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能光明正大地与夏临见面，他就激动地睡不着觉。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在黑夜中细细回忆着他与夏临见面后的每一个细节，时而皱眉时而傻笑，如果不是因为一条腿动不了，他真的很想像个孩子一样在床上蹦跶个痛快。
　　这样折腾了一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了夏临手机屏幕上出现的那条不合时宜的短信。
　　当时他自己仍处于激荡起伏的情绪之中，以至于未能及时察觉到什么，如今细细想来，夏临在看到那条短信之后，神色有过轻微的变化。
　　他凝眉思索了片刻，凭着记忆在手机百度里输入“VHL三个英文字母。
　　“…… Von  Hippel- Lindau综合征……”
　　手机的微光下，宋延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第113章 拼桌
　　“VHL综合征？”柯眉在电话里重复了一句，声音有些迟疑。
　　宋延追问：“这病能治好吗？”
　　“不太乐观，”柯眉道，“这种病大多是遗传基因变异导致的，属于先天隐藏的疾病，一旦爆发出来……”
　　宋延心下一沉，问道：“三年前宋怀荩答应过我，会救夏临一命，这个承诺还作不作数？”
　　柯眉叹了口气：“怀荩不是出尔反尔的人，他答应你的事情，必定会做到。但眼下夏临这病发作得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
　　“总之情况有些复杂，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柯眉顿了顿，“话说你那儿现在几点？”
　　宋延看了看表：“凌晨三点。”
　　“这么晚了还不睡？”
　　宋延叹了口气：“让我怎么睡得着…”
　　“别想了，这事儿也急不来，”柯眉劝道，“等你回国吧，把夏临也带回来，有什么问题等见了面再说。
　　宋延挂了电话，一颗心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前半夜他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无法入睡；后半夜，他却只能独自一人枯坐床头，望着窗外迟迟未发白的天色，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希望。
　　上午七点多，助理推开门进来，发现宋延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了轮椅上，只是精神状态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眼睑下泛出一片青影。
　　“老板，昨晚上这么激动呐？”助理打趣了一句，见宋延低着头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脸上并无一丝喜色，于是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夏临…醒了吗？”宋延回过神来，淡淡问了一句。
　　“哦，之前听他们团队的人说七点半约在自助餐厅吃早饭，夏二少这会应该已经去餐厅了吧。”
　　“跟我去餐厅。”宋延道。
　　两人坐着电梯来到三楼餐厅，果然瞧见一群B大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早餐。
　　夏临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梁锦辉也依然形影不离地粘着他，此刻正一脸兴奋地不知跟他说着什么。
　　就在宋延进入餐厅的那一瞬，夏临似乎感应到什么一般，抬头往入口处看了一眼，便不期然地撞上了宋延的视线。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助理抬起手臂刚想朝夏临打招呼，却见夏临视若无睹地移开了视线。
　　“……”助理尴尬了一瞬，低声道，“老板，我这是被夏二少嫌弃了吗？”
　　宋延默默看了梁锦辉一眼，对助理道：“你想个办法，把那小子支开。
　　“好。”助理推着轮椅在夏临那一桌边上停下，彬彬有礼地问：“两位，能拼个桌吗？”
　　夏临其实心里是拒绝的，昨晩上的事情他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悔。在没有想好合理的说辞之前，他不想再跟宋延这样近距离接触。
　　梁锦辉抬头看了助理一眼，皱起眉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