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18)
因为走得太快,俞尧走出餐厅时气息有些乱,他在停车位四处打量着,神色慌张而急切,就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终于他见到那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兰博基尼,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副驾驶的位置坐着林论,一双丹凤眼勾勾看着李敛越,正在说着什么,笑得很开心,俞尧觉得那样的笑容很是刺眼,他不禁看向李敛越,这一眼更让他心里翻江倒海,因为李敛越也正注视着林论,甚至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曾几何时,这双眼睛只看着自己,俞尧喉咙一酸,几乎就要冲上去,可他却像被定在原地似的动弹不得,这时,李敛越和林论都发现他了,齐齐向他看来。
俞尧瞬间觉得无地自容,可是自尊心让他直直的和李敛越对望,他能在李敛越的眼神里看见探究和无奈,却偏偏不能再察觉一丝丝以往的温柔。
俞尧感到自己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委屈使得他必须死死咬着牙才不至于挪开自己的眼神,他以为李敛越会和以前一样,打开车门强势的要求自己和他回去,可是没有,这不过是他的幻想,甚至于,李敛越比他更早一步收回眼神,继而发动了车子。
满天的委屈侵袭,俞尧下意识的迈出一步,却见着林论挑衅的对他一笑,心口顿时被愤怒填满,俞尧很恨的瞪着林论,林论被他这个眼神逗得笑了出来,还拿手搭在了李敛越的肩膀上,凑过去和李敛越讲话。
俞尧记得很清楚,李敛越是绝不会允许其他人靠自己那么近的,可是现在他却清清楚楚的见到李敛越没有拒绝林论的耳语,甚至于纵容林论搭在他的身上。
这些特权以前都是属于俞尧的,可李敛越却允许林论做了,俞尧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他觉得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人抢走了,抢他东西的还是一只风骚的男狐狸精。
他听见自己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的声音,恨不得上去和林论打一架,李敛越很快发动车子,俞尧眼睁睁看着车里离他越来越远,委屈达到极致,大口大口的呼吸,他鼻子眼睛都是酸的,远方的灯光刺得他要落下泪来。
许久,他哽咽的声音散在夜色里,“凭什么呀,不是说喜欢我吗,骗子……”
—
李敛越看着笑倒在副驾驶座的林论,联想到俞尧方才要哭不哭的神情,不禁也露出一个笑来,他此时有些明白了,林论说的当局者迷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俞尧是什么想法,但俞尧那个眼神他在以往的岁月里见过很多次。
最早可以追溯到小学时期他站在了被俞尧欺负的小孩那方,俞尧眼里的不甘和气恼虽不明显,但李敛越还是记得很清楚。
往后,但凡李敛越忽视俞尧,俞尧都会露出那个表情,日渐相处,俞尧的表现就越发变本加厉,若不是后来两人闹翻,俞尧的这种行为,向来都是要被归进独占欲里头的。
“李哥,我觉着俞尧刚才肯定是要哭了,他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这么爱哭吗?”林论笑够了,终于说得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自幼被放养长大,见过太多人情世故,像俞尧这种明明白白把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的还是头一回遇到,该说是被宠坏了不知道如何掩饰,还是蠢到连掩饰的想法都没有,不管哪一种,都能让林论体会到俞尧的天真。
也只有从小被捧大的人,才能有天真的权利。
李敛越回想,俞尧其实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他在少年时期甚至几乎没有见过俞尧的眼泪。
俞尧发起疯来是谁都拦不住的,单是拿啤酒瓶砸烂人家脑袋的次数加起来就有一双手,就是这样不爱哭的小霸王,李敛越能想起来他哭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和他在一起的这三年。
俞家出事的时候,俞尧哭着跑来找他,说是只要他愿意帮着俞家他什么都能答应,于是李敛越做了趁火打劫的人,把俞尧圈进了自己的世界。
往后,俞尧的哭大多数是在床上,从起先的排斥到后来被逼出的生理性泪水,每一次眼泪,李敛越都记得很清楚,算起来,从他们再遇之后,俞尧就没有真真正正的对他笑过了。
他收了笑,缓缓说,“他不爱哭。”
林论八面玲珑,瞬间察觉李敛越情绪的转变,很快也不笑了,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了烟来询问,“不介意吧?”
李敛越看他一眼,将车窗开大了,算是默认。
俞尧利索的把烟点着,凑到嘴边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嘴里呼出来,他吹到窗外去,不太浓烈的香烟味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李敛越问道,“为什么抽烟?”
林论微微一笑,“人在失意落寞的时候总要找个方式释放。”
李敛越不解的看他一眼,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林论仰着脑袋,修长的指夹着细长的香烟,神情很是慵懒。
他有点讶异,因为林论抽的是女士香烟,味道不烈,也不容易上瘾。
林论把手搭在窗沿,不用李敛越问,他便自个回答了,“其他烟太冲,我抽不惯,这款刚好,再说了,我很注重健康的,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变成个烟管子。”
他说着把烟往外一丢,火星子咻的隐没在黑暗里,他眼神炯炯的看向李敛越,不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李哥,我收回让你利用这句话,我不是你,没有大爱的精神。如果说下午我还信誓旦旦的以为可以拿下你,现在我就可以确定,你和俞尧永远都不可能断干净,我不想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收不到回报的人身上,太不划算。”
李敛越深深看着他,青年的表情有些苦涩,却依旧是自信张扬的,仿佛这件事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吃不到的甜点,虽然很遗憾,却不至于执着的必须取得。
“我放弃追求你了,”林论爽快一笑,“但是做不成情人,我们还可以做合作对象。”
“什么意思?”
“李哥,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陪你演一出戏,你……”林论弯过身子,笑吟吟的看着李敛越,“陪我上一次床。”
李敛越为他的提议皱眉,但他知道林论是在开玩笑。
“好吧,”林论摊手,“睡不到你我感到很可惜,这样吧,林氏最近有个项目急需融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车子越行越远,两人的谈话声夹杂在风声里,渐渐听不见了。
第26章
俞尧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李敛越和林论的身影,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抑制不去想象两人的相处。
李敛越也会把林论抱在怀里吗,他说过林论的好,是不是对待林论要比对待他更加温柔,会不会也用那双深邃的眼柔情的注视着林论?
俞尧想得入了迷,气恼和委屈像块浸满了水的海绵填在心里,不上不下使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猛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身处的环境不再是困了他三年的银泉别墅。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落进来,他独身处在这间房,没有李敛越霸道的拥抱,也没有李敛越身上那股清爽的味道。
如果说前两天他还能自欺欺人,到了今晚他已经完全能确定,他肯定是不对劲了,他喜欢上李敛越了,在他从未察觉的时候,或许是一不小心陷入了李敛越望着他的眼神,或许是习惯了李敛越拥抱的温度,又或许是从一开始他就在逃避,享受着李敛越的爱,却偏偏要假装不屑的推开。
他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有多荒唐,就像在当众揭穿李敛越性取向时,他明明后悔过,却为了所谓的面子不肯说一句对不起,就像大黄的死因不全是他造成,他却偏偏为了气李敛越而捏造事实。
他总是这样,把自己搞得狼狈又难看。
等到他醍醐灌顶,一切早已偏离了轨道。
他不信李敛越对他没有一点儿爱意,他分明曾经在李敛越的眼里看过那样浓烈的情愫,在李敛越拥抱他的力度感受李敛越对他的需要,在李敛越强势的软禁下体会李敛越偏执的占有欲。
如果连李敛越都不喜欢他,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喜欢他了。
他后悔自己不曾真正去接纳李敛越的爱,甚至于一再的推开,以至于将自己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他忽然明白了,世界上没有一种爱禁得起一味的消耗。
所以李敛越也觉得累了要放弃他了吗?
俞尧抿了抿唇,顿觉眼眶湿热,他有点害怕,像是属于自己很多年十足珍贵的东西突然不属于他了,有种踩在云端骤然往下掉的失重感。
他从床上爬起来,跑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才觉得好受一些,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色,眼皮底下有两片乌青,他这些天睡眠不好,即使是睡着了,也是做些零零碎碎的梦,编织起来全是围绕着李敛越展开。
他忽然很是怨念,凭什么他离开李敛越过得一团糟,而李敛越却能另寻新欢,他不甘心,想要李敛越围着他一个人转的强烈念头升腾,他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那个蛮不讲理的少年,想要李敛越跟在他身边,想要李敛越永永远远只看着他一个人。
在他的认知里,这似乎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
撇开这几日情绪的波动外,李敛越的作息一向很规律,他关掉七点的闹钟准时起床,按照惯例洗漱完毕才打开手机查看信息。
他的生活其实也很简单,除了工作外,基本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因此手机里短信基本都是和工作有关,只是他在一堆短信里,发现了往日没见过的陌生信息。
李敛越打开一看,指尖微微动了动,屏幕上赫然写着——李敛越,我们聊聊——七个大字,只是一瞬,他就确定了来电人,除了俞尧,很少有人连名带姓的叫他。
若不是他眼神细微的闪了闪,几乎看不出他在见到这条短信的神情变化,而实际上,李敛越的心已经跳了三跳,他知道直至现在还能因为俞尧短短一句话而感到波动其实是不理智的行为。
但在对待俞尧上,他从未理智过。
他想起林论的话,林论说,“俞尧这个人,就是被你们惯坏了,自以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就是吃定你拿他没办法,才这么肆无忌惮。要我说,你这三年都白费了,真的想软禁呢,就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可你呢又下不了狠手……”
“你试试别什么都顺着他,他要什么,你偏偏跟他对着来,等他知道你不再是对他百依百顺了,他自然也就把你放在心上了……”
“人就是这点贱,送上门的不要,得不到的就往上赶,当然,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了,你别一看俞尧掉两滴眼泪你就心软,这次你再舍不得也得忍着,否则啊,我看你是一辈子别想把人拿捏住了。”
李敛越初听林论这话觉得句句都是歪道理,但回过头细细去想,却又不无道理,他确实是用错了办法,何不尝试林论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