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靠近(45)
“还疼吗?”苏北墨没有发现他的不安。
廖南清轻轻点头。
苏北墨颤着睫毛看他,眼眶湿了一次又一次,他胡乱地抹了把脸,心中的痛苦无处发泄,压抑再压抑,最后竟是幼稚地和廖南清置气:“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就应该躲起来,哪能相信他们……”
廖南清落寞地垂下眼帘,思绪被卷进一个漩涡,他将自己的声音上了锁。
苏北墨心疼起来:“对不起,我不该凶你。”
廖南清还是闭着嘴,他连对着苏北墨都不愿多说一句。只是眼泪浸湿了枕头,他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对不起,南清。我不好,是我不好。”苏北墨紧紧握住他的手,无措地亲他的手背,温热的唇上沾染着咸苦的眼泪。他怪自己的不成熟,讨好一般地去哄着廖南清,“我们喝点粥好吗,你会饿的,就一点好吗?”
廖南清这才稍稍有了反应。
此时,病房外,赵沁看到儿子那混乱的状态,尴尬地咳嗽了声。
苏北墨扭头,没松开廖南清的手,另一只手胡乱地擦了擦脸:“妈。”
话音刚落,廖南清瞬间紧张地缩起身子,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低着头,下意识地推开了苏北墨,挣扎着往边上靠了些。为了抽出手,廖南清使足了劲,怕弄疼他,苏北墨立马松了手。
愣是赵沁也没想到,廖南清会对自己的抵触这么大,她只好勾了勾手指,示意苏北墨出来说话。
苏北墨拒绝道:“妈,我先给南清喂点粥,我们一会说。”
赵沁无奈:“我就耽搁你几分钟。”
苏北墨想了想,最后抚了下廖南清的肩膀:“南清,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廖南清闭紧嘴巴,没吭声,眼底空廖廖的。他僵硬地攥紧被单,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却在苏北墨走出病房,关上门的那一瞬,彻底惊慌失措。喉咙像是被人掐着,喘不上气,廖南清痛苦地呜咽。
慢慢地,他捂住心口,不断自我安慰,一遍遍的:“没事的……没事的……”
“我们不分开……不分开……”
可廖南清脑中又不断回想起那李琴说的那两个字——‘错了,错了’。
……
外头的苏北墨和赵沁并不知道短短几秒内,里面的廖南清会和刚才判诺两人,还不紧不慢地谈起话来。
不过苏北墨有催促:“妈,南清还在等我。”
“就耽搁你几分钟而已啊。”赵沁扶额,对自己的儿子彻底无语,“我就是想和你说说,我想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正好有个朋友就是这一块的专家,就在B市。”
苏北墨不大高兴的样子。
“你还别给我摆脸色,就他这几天的经历和以往的童年阴影,心理不出点问题都难。现在是没什么表现,慢慢的都是有后遗症的。”
“他现在这样子不太好回B市。”
赵沁点头:“先在这里治疗几天缓缓,然后我和你们一起回B市。你爸捅的窟窿,总要有个人来填。”
说到苏敬,苏北墨是一脸不耐烦,赵沁知道他不高兴,点到为止。苏北墨其实很感谢赵沁地帮助,他想起什么,问道:“妈,你是不是上次就知道我和南清的关系了?”
“有察觉,但不确定。”
“可你为什么……因为你什么都没阻止。”苏北墨没想过赵沁是个开明到这种程度的母亲,她似乎一下子就接受了,这看上去很不可思议。
但确实,苏北墨是误会了。
“我并没有接受。当下的社会里,哪有父母会因为自己的小孩是同性恋而高高兴兴地坦然接受的。我现在帮你处理这些,是因为它涉及到另一个人的安危。之后,我还是想和你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包括廖南清一起。”
赵沁摊了牌,她严肃道:“性取向不是错,但在一个顺时针的社会中,选择逆时针走向,是非常困难的。这个时代,一纸结婚证都无法保证与承诺感情的保鲜期,你们的关系,该如何长久维持?如果有一天,你们彼此厌烦……”
“我知道。”苏北墨把手插进了裤兜里,打断赵沁,他微微偏过脑袋,“但我爱他,至少我现在很清楚地明白,我非常爱他,并且不能失去他。”
“北墨……”赵沁头疼。
苏北墨坚定道:“妈,我不想再后悔了。”
赵沁明白,她现在所有的话,苏北墨都听不进去。她无心再说,大家都需要一段冷静期。但有一件事,她希望苏北墨听自己的:“张远刚的事情,你交给我。”
“我自己有打算。”
“什么打算?告诉那些高利贷他的行踪?”
知子莫若母,苏北墨捏紧拳头没说话,赵沁耐心道:“你刚还说爱廖南清,可你这样做,和廖南清入狱的父亲的做法,有什么区别吗?错误的方式,错误的爱,他的父亲留给他什么样的童年,你不是看到成果了吗?”
苏北墨烦躁地回答:“我做的事情,没那么严重的。”
“怎么不严重,如果是你的行为间接导致张远刚死了,你就绝对脱不了干系。不论是谁,触犯了法律就一定会付出代价。你把事情交给我,我来处理。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足够让他进监狱了。”赵沁不打算和苏北墨继续墨迹,她表明,“我是你的母亲,我不会让你犯这些不该犯的错。张远刚的确是个坏人,但法律会制裁他,而不是你去制裁。擅自挥起屠刀,是意气用事,虽然一时快意,后续的麻烦却是你不可控的。”
当年,如果廖南清的父亲能够理解这一点,选择勇敢地带他们逃离这里。
那么,廖南清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呢。
第四十六章
【46】
苏北墨回到病房里的时候,廖南清正安静地躺着。
他整理了下情绪,走过去,从保温瓶里倒出一碗热腾腾的松子粥。可一靠近,才发现廖南清鬓角都是湿的,他像是出了一身汗。苏北墨连忙给他简略擦洗了下,换了身病服,将他那冰冰凉的手攥进掌心。
“南清,不舒服吗?”
廖南清摇头,他说:“我有点饿。”
“抱歉。”苏北墨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拿着粥碗,一勺一勺吹温了喂给他吃。
松子粥的味道一如当时的醇香,廖南清吃的出来,这是苏雅熬的。只有她的松子粥吃着有妈妈的感觉,像是给了他一个家一样。廖南清默默地吃完了一碗松子粥,还想再吃一碗,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塞不下去了。
他的胃口差的出奇,光是多是一口都会恶心想吐。
苏北墨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不管他睡着,还是醒着,苏北墨都在。虽然廖南清没开口说几句话,但苏北墨总对他说些琐事,是怕他无聊。
第二天,葛筠和许彦彦来了。
葛筠到底是女孩子,一进门,捂着脸开始抹眼泪。许彦彦拍了拍葛筠的肩膀,手里拎着一个水果篮。苏北墨早晨抽空在病房里的淋浴间中洗了个澡,剃了胡渣,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虽然气色依旧不大好,却也不会像之前那样邋遢。
病房里没有茶叶,他给葛筠和许彦彦倒了两杯热水。
葛筠一边抽泣一边说:“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再一起去喝奶茶呀。过完年要来上课的,好吗?”
廖南清努力地朝他们笑了笑,嘴角扯着疼。
“没事,你听着就行,你好好休息。”许彦彦注意他的不方便,连忙说。
这几天,他们两个跟着找人,奔波不少,为廖南清费了许多心思。连带着,葛筠和苏北墨的关系都缓和下来。两人怕打扰廖南清休息,没待太久。
苏北墨送他们出去的时候,葛筠怕他连续照顾廖南清吃不消,贴心地问道:“要不我来照顾一天吧,看你挺累的样子。”许彦彦在旁边接嘴:“需要我帮忙也尽管喊我,放寒假了,我们俩在家没什么事。你要是这边一个人忙不过来,尽管喊我们。”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苏北墨感谢道,“谢谢你们来看南清,还帮过他这么多。”
“谢什么呀,我们是南清的朋友,是死党。倒是你,别累坏了。”葛筠红着眼睛,看到苏北墨这副模样,不免难过,“你对南清是真的好,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对不起。”
“没事,有时候看到他帮你说话,吃吃你的醋也挺有意思的。”苏北墨开了个玩笑,把他们送到医院的电梯口就回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有关,开了半扇,冬天的风蛮横,不讲道理地窜进来,迎面于苏北墨。他打了个寒颤,齿尖冰凉。突然想起来,廖南清今年还没买过一件冬衣。他快步走回病房,拿出手机,找了个淘宝店给廖南清看。
“南清,今年给你买件大衣吧,能把你整个人裹起来那种,肯定暖和。”他搓搓手,眼里头精神了些。
廖南清知道,苏北墨是怕他想东想西,才总是这样找话题来逗他。
他很难过,说不上的无力。好半天,才抬了抬手,指了件黑色的,挺普通的:“喜欢这个。”
“好,那我们买这件。”苏北墨很利索地拍下了廖南清能穿的尺码,然后摸了摸廖南清的脑袋,“过几天就到了,回B市那天正好穿着回去。”
快过年了,他们却要回B市。
“我也……想回去。”廖南清慢慢地说。
紧接着,苏北墨决定了,坦白地和他说:“南清,回去之后。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好吗?”
廖南清的心顿时沉到了湖底,他木讷地望向苏北墨,眸中死水一片。缓缓的,廖南清的指尖抠着被单,不敢用力也不敢大声,他断断续续地开口,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我,我没有病……”
苏北墨的心被揪紧:“南清,我们只是去看看。你这些天的经历不好,我们做个心理治疗,舒缓一下,好不好?”
“可是……我真的没有病……”他嗫喏地答话,恍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害怕,重复着,“真的没有的……你相信我,相信我……”
“南清,看心理医生的人并不是有病。心理压力大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去的。这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你没有病,这不是病。”苏北墨肯定的说,极力说服他,“我们去一次,你总做噩梦,这样不大好,睡的好身体才会好,对不对?”
“……”
廖南清的指甲陷进了自己的掌心,他固执起来,不愿意听苏北墨的解释,蹙紧眉头闭起眼睛。这两天里,每当他闭起眼睛,苏北墨就不再说话。他休息的并不好,苏北墨是看在眼里的。
以前他很听苏北墨的话,可现在,他被圈在一个死胡同里,头上是无尽夜空,枯树枝张牙舞爪,像是要撕裂这片黑不见底的幕布,脚下则是布满荆棘,挡住了出口。
廖南清坚持自己没有病。
苏北墨没有办法,他没法再开第二次口。
每天晚上,苏北墨都睡在廖南清病床边上的折叠小床上。担心廖南半夜惊醒,病房里始终留着一盏灯。苏北墨即使这些年睡眠不好,也不戴眼罩遮光。生怕廖南清醒了他不知道,每一刻都不放松。
凌晨三点半左右,病床上传来‘西索’的声音。
苏北墨还没睡着,起床望向廖南清那边。只见他惶恐地睁着眼睛,额前全是冷汗,他紧紧地攥着被子,头发湿漉漉的贴着耳廓,胸口起伏,大口换着气。像是被梦魇缠住了,廖南清微微喘息,面颊带着不自然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