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靠近(43)
“好啊。”廖南清如是说,目光却夷犹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那些看似温馨的饭菜里夹杂着毒药。
他像是讨好一般顺着李琴,生怕李琴也不要他。
“妈妈,你去哪我也去哪,别不要我,我会很乖的。”廖南清低着头,身影模糊。
她已然记不清廖南清小时候的模样了。只记得他从小就长得白白嫩嫩的,讨人喜欢。可究竟是怎么样的讨人喜欢,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但一定是很惹人怜爱的,因为那天,她看着廖南清的脸,最后还是不忍心让孩子和她一起死。大家都想活下去,他们也想,他们也想努力的,好好的活下去。迎接充满希望的明日和未来,他们也充满着期盼。
因此,她倒掉了所有的饭菜,抓着水池边缘一边干呕一边哭泣。这种日子,她一分一秒都忍耐不下去了。
而站在他身边的廖南清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她情绪失控,甚至倒光了那些可口的饭菜。廖南清害怕地站在角落里,孤怯地望着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身影融入了黄昏落入黑夜前的幕布中。
李琴捂脸,哭的更厉害了。
廖家毁了她的人生,她只想平凡地过这一生而已。
接近清晨,天蒙蒙亮。
李琴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小泽推醒了。他们母子三个,依偎在一起,缩在一床被子里。小泽贴着廖南清,她贴着小泽。
“妈妈,哥哥好烫。”
李琴吃力地起身,摸了把廖南清的脸,触电似得躲开。
他就像一团火球般,好像身体在燃烧一样。李琴忙拍打廖南清的脸颊,轻轻地,语气却无比急促:“南清?南清?”
可廖南清一点反应都没有,双目紧闭,嘴唇煞白,要不是他的体温滚烫,他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但他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死呢?死这个概念太遥远了,李琴怔愣着坐下,她的脑袋有点反应不过来。
直到小泽关心地问:“哥哥是不是要死了?”
死。
死了。
是不是要死了?
记忆仿佛回到了那年夏天,她失了心智般往饭菜里搅拌老鼠药的场景。廖南清就坐在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她端着一碗又一碗难得细心的佳肴走出去,廖南清抬头望向他。目光澄澈,真如记忆里所呈现的一样。
白白嫩嫩的皮肤,水灵的眼睛,他长得好看极了,是搁哪儿都会被喜欢的那种小孩。
他刚出生那一年,廖东高兴地天天抱着他出去遛弯,逢人就美滋滋地说:我老婆给我生了个大胖儿子,长得像她,你瞧瞧,这小鼻子小嘴巴的,可好看!
三月的春花,六月的雨水。廖南清是她十月怀胎,满怀期待生下的孩子。
李琴猛然惊醒,她疯了一般喊廖南清,可他就是不醒,做不出一点回应。小泽火上浇油,紧张道:“哥哥是不是死了,他都不会动了!”
“不要乱讲话!”
小泽呜呜地哭起来。
……
半晌,李琴抖着指尖解锁了手机,找到了眼下她唯一能求助的人。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打这个电话,但能来接廖南清,且不惊动警方的,就只有苏敬了。他给了钱,他是共犯!可怜如李琴愚昧的思想,事到如今,她还想保住张远刚。
电话铃声响了好久,苏敬那头才接起。
李琴压抑着哽咽,颤着声色:“苏,苏敬……钱还给你……你,你来带走南清,求求你了。这一切都是你导致的,你来带走他!!”
“……”
“他不会动了,他,他不会动了……他好像快死了,被张远刚打死了。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我们在,我们在……你知道的,就是你上次拿着钱来找我们的地方……”
她语无伦次地求助,好似一个精神病患者在自言自语。苏敬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问了几句才挂断电话,随后转身,赵沁正一脸不耐地靠在门框边瞧着他。
赵沁的语气并不好:“谁的电话?”她素来敏锐,苏敬避开他们接这个电话,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索性苏敬并没有隐瞒,他甚至是诧异,以至于悔恨。最终,从他口里吐出的话里,带着几分仓促与茫然:“南清,南清他好像出事了……”
砰。
苏北墨起身的时候,撞翻了身前的一张矮凳。
第四十四章
【44】
一条蜿蜒坎坷的小路,赵沁把车开的飞快。苏北墨坐在副驾驶上,始终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后座的苏敬忍不住说了声,“这路上开太快不安全。”可惜没人理他,不说苏北墨,就连赵沁的面色都极其难看。
苏敬沉了口气,局促地坐着,心里也如千万只蚂蚁爬过,焦躁担心不已。李琴的一通电话简直像是催命符,他甚至搞不懂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明明……明明是让她之后用那笔钱送廖南清出国念书的。
她也明明是答应了自己的……
可这些埋怨,仔细想想,都是他逃脱责任的一种自我麻痹。
苏敬抬头望向一声不吭的苏北墨,心中的愧疚越积越满,如果他真应这次的冲动而害死了廖南清。那么,他和杀人犯有什么不一样。
而苏北墨大概也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这个父亲。
天空溜过几只麻雀,啾啾地呱噪。车子终于停下了,苏北墨着急地下车,推了一把房屋外围的门,没推开。他不耐烦地用力拍打,惊走了周遭电线杠上的麻雀。
赵沁按住他的手:“冷静点。”然后她朝苏敬道,“你打个电话给李琴。”
苏敬没有犹豫,却在刚拨出号码的一瞬,门开了,李琴和一道阴影一样,缩在门缝中。消瘦的脸颊与深陷的眼窝让她看上去十分狼狈,她的头发沾满了灰尘,枯瘦的手里拎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手提箱。苏敬认得这个,是他那天带给李琴的现金。
本来是想给卡的,结果李琴坚持要现金,可能是怕苏敬临时反悔吧。
“给,给你。”她畏畏缩缩地胡乱往外推这只箱子,像是丢垃圾似得嫌恶,赵沁主动接过,放到了后备箱。
苏敬和苏北墨已经跟着进去了,三个人疾步走着,谁也没说话。
说话的则是刚起床的张远刚,他恹恹地依在门框边,显然是没看到刚才李琴把手提箱递出去那一幕,才显得那么平和。他手里拿着个水杯,嘴里叼着一支牙刷,仰头漱口,好笑瞥了苏敬一眼,慢悠悠地吐到了地上。
他把水杯和牙刷扔在了一旁,双手插进裤袋里,打着哈哈:“哟,苏先生,怎么又大驾光临了?”他朝李琴抬了抬眉梢,“愣着干嘛,泡茶去啊,大客户呢。”
“不用了,这次我们来……”
苏敬还没说完,苏北墨打断了:“南清在哪?”
“这位是?”张远刚啧啧声,恍然大悟地模样,“我知道了!这位想必就是和我们南清搞对象的小苏先生是吧?幸会幸会……”他懒洋洋地探过来握手,一身隔夜的酒臭味令人作呕。
李琴瑟瑟地把目光投向了地下室那边的入口,她不敢说话。
苏北墨冷静地握住了他的手,默默地接受了张远刚满目鄙夷的视线,然后,苏北墨扭住了张远刚的手,把他压在了地面上。张远刚的脸贴着不平整的水泥地,往下一蹭就磨破了皮。苏北墨和失了心智的猛兽一般狠狠揍了他两拳,不解气,往他鼻子上又是一拳,把张远刚打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苏北墨占了上风,一口气都不敢歇着。
张远刚昨天酒喝多了,宿醉加上刚睡醒,浑身骨头软绵绵的做不了过多的反抗,只好任由苏北墨揍了一顿。他一双臂膀护住脑袋,骂骂咧咧地:“你什么狗东西!”骂着骂着就开始求饶,“兄弟别打了!哎我去,别打了!”越喊越含糊,他被苏北墨打的满嘴的血,神志不清。
说真的,不禁打。
苏敬和李琴想去拉,却被苏北墨那发了疯一样的动作给吓到了,还好赵沁气势足,在苏北墨身边厉声:“苏北墨,你的脑子和你爸一样被狗吃了吗?!有这个时间打架惹点事情,不如找找廖南清在哪里!”
这才使得苏北墨住了手,他喘着气,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团地上蜷缩着的垃圾,冷冷道:“这笔账,咱们没完。”
李琴别开目光,不敢去看张远刚惨兮兮的脸。
地下室门口,小泽听到声响出来,看到这么多陌生人,往后退了一步:“妈妈,哥哥醒了……”
话音未落,苏北墨已经冲了进去。
当他踏入积满灰尘的地下室时,眼前的一幕是他无法接受的。那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居然是他宝贝到手心里的廖南清。
苏敬僵持在原地,一颗心揪紧,想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他就是个罪人,他竟然将廖南清亲手交到了张远刚这个禽兽的手上。苏敬握紧拳头,朝前跨了一步。
只听苏北墨说:“你离他远点。”
苏敬木讷,他想来倔脾气,却在此刻,茫然地转头望向了赵沁。
可就连赵沁都怔住了,廖南清的情况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亲眼所见的惨烈,随即她立刻拨打了120,因为以廖南清这个伤势,他们那辆空间较小的车子送去医院不太安全。因为你无法知道,廖南清是否有地方骨折,也是否有哪处损伤,他太糟糕了,已经到了不能随意移动他的地步。
在他失踪的这三天多一点的时间里,赵沁无法想象,他遭遇了什么样的暴力虐待,经历了什么样的地狱折磨。
而他的身边堆着一条湿哒哒的裤子,因为天气寒冷,地下室潮湿,它经过一夜还是那么湿润。苏北墨认得,这条裤子是廖南清的,这傻小子节省,换季打折的时候他才舍得买了这条裤子。如今,它散发着一股尿酸味,仿佛在赤裸裸地告诉苏北墨,廖南清被他的继父打到了尿失禁。
苏北墨的牙齿咬的‘咯咯’直想,骨节就此发白,可见他的用力。
赵沁皱眉,继续打了110,她要报警。而李琴夺过了她的手机,按掉了那个电话,狼狈地捏着手机,抽泣道:“别,别报警……求你了……”她畏懦地哀求赵沁,“你们把南清带走,钱也还给你们。别报警……千万别报警……”
看着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赵沁沉默下来,没有答应,也没有承诺她什么。
躺在地上的廖南清发出低微的呼吸声,深深的,一下一下,非常费劲。苏北墨跪在地上,小心地把他揽在怀里。
狭隘的天光,无一丝泄露。睁眼依然是无尽黑暗,身后即是悬崖,永无安宁之日。
这是廖南清长久的噩梦,他无法睁开眼睛。温热的怀抱像是久违的暖意,他开始怀疑人临死之前会回到最想拥有的那一瞬间。
然而他最想拥有的,仅仅只是苏北墨充满爱与温暖的拥抱。
廖南清轻轻咳了咳,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他皱起眉,喊了声:“苏北墨……”
但下一秒,耳边出现地回应,竟真的是苏北墨。他急切且慌张地喊他,应他,却不敢用力抱紧他,生怕把他弄坏了。廖南清浑身都发烫,他陷入一场无望的死循环中,不得解脱。灰蒙蒙的眼睛里嵌着一个人影,是他朝思暮想的苏北墨。
于是,他喊了好多遍:“苏北墨。”
最后,他喊哑了声音。
可他的眼睛却慢慢的清楚了,如果不是梦的话,他真的看到了苏北墨。廖南清的眼眶本是干涩的砂石,却在那一瞬无端湿润了,他努力地动了动脖子,想更靠近苏北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