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阳(56)

　　“不销毁的话，早晚有一天会被敌人拿到手里成为反制我们的武器，这次的事情就是证据——试想一下吧，如果那个集装箱里真的放了我们的行动存档，我们几个会有什么下场？”韩墨反问，又加了一句，“没有秘密就是保护秘密的最好途径。更何况，墨阳内部一点都不安全，我们的所有计划和讯息都有泄露的风险……”
　　“于是，让我们聊聊内鬼。”凤眼男人单手捏捏耳垂，露出兴致十足的笑容，轻声说。

　　☆、分崩离析

　　“好了, 让我们聊聊内鬼。”听韩墨说出这句话，一直垂头不语的乔阳终于抬起头来, 看了看会议室里的其他几人。
　　兔兔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如既往专注地望着韩墨；老秦显然还在纠结韩墨没有任何存档的事，眉头紧蹙, 焦虑地搓着双手；教授的眼镜盯着桌面上的纹路, 罕见地在发呆；韩墨的眼睛从几个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跟乔阳对视。
　　“小太阳, ”他点了乔阳的名字，“愿意跟我说说你们这一路的经历吗？”
　　乔阳点头, 就将他们如何销毁据点资料、通过天台简易桥逃脱、弃车换装甩掉了龙裔和警察的追击、找到迷城网吧、网吧如何摆脱龙裔抓捕、分析出三人之中有内鬼, 如何在杂货铺拿到了安全屋钥匙、找到港口的安全屋、又被龙裔的人抓到统统讲了一遍。
　　说完之后, 他喝了口水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推测，在网吧时的确是内鬼向龙裔透露了我们的具体地址，到后面龙裔却是利用内鬼身上的某种不易发现的定位装置追查着我们的行踪……只是没想到龙裔的首领会亲自带人来杀我们。”
　　“他的目的不是追杀你们, 是想利用我的安全屋。”韩墨道。
　　“你早就算到了？因为他要用你的安全屋，所以你把安全屋的地址告诉了杨天河？”乔阳恍然。
　　韩墨露出一个傲慢得意的笑容。
　　乔阳再次被眼前人的狡猾惊起了鸡皮疙瘩……也就是说, 韩墨算到了警察会因为若若事件发现龙裔组织、对龙裔采取行动，算到龙裔可能提出与警方交易、也料定警方一定不会同意、反而可能加大追捕力度将龙裔逼上绝路，算到龙裔在天罗地网面前不肯束手就擒, 会利用墨阳的安全屋暂避风头，于是，他在最合适时间向合适的人透露了安全屋的信息，借力打力消灭了墨阳的对手。
　　这个过程中, 但凡有任何一方做出不符合预期的行动，结果就会跟如今截然不同。想到这里，乔阳不禁感叹出声：“这次真险……咱们运气不错。”
　　“你以为这是运气？”韩墨被乔阳的话逗到，笑得更灿烂了一些。
　　“难道不是吗？”乔阳不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警方不抓捕龙裔……”
　　“警方一定会抓捕龙裔，因为龙裔要袭击你们，而你们正在前往安全屋，安全屋里可能有墨阳的犯罪证据。”韩墨却说。
　　“啊……”乔阳反应了一会，又问，“那假如龙裔不想跟警方交易……”
　　“龙裔当然会跟警方交易。不要小看礼国公安系统的力量，一旦他们要抓谁，一定是雷霆万钧、天网恢恢。我和教授这次能平安回来，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我们的犯罪证据……可龙裔不同，那些黑客的罪证一查一个准，面对经济特别行动署的大规模抓捕，他们除了服软没有任何活路。”
　　乔阳又花了点时间消化韩墨的话，不能不承认对方说得对。可他还有其他的疑问，便又道：“那万一警方跟龙裔交易了呢？”
　　“我了解杨天河，他不会。”
　　乔阳心里莫名酸酸的，他用食指蹭蹭鼻子，接着问：“那你怎么猜到龙裔的头目最后会利用你的安全屋？他那么大一个组织，难道就没有自己的退路？”
　　“我说过了，不要小看礼国公安系统的力量。逆鳞不是我，他的退路不难被推理和监视起来……被经济特别行动署追捕了近24小时，那时龙裔的核心应该已经被抓了七七八八，逆鳞走投无路，最后只能用我的安全屋暂时躲避、再谋出路。”
　　乔阳彻底服气了：“好吧，这次事件里没什么运气成分，你算无遗策。”
　　“也有些事我没算到。”韩墨的笑容变淡了一些，目光落在乔阳的左肩上：“逆鳞最后留在身边的打手比我预计得要多，警察到的也略晚一些……我没想到你会受伤。”
　　“小伤，已经没事了。”乔阳感觉到韩墨的关心，心头一暖，脸上就挂上了傻笑。
　　一如既往的，这种因韩墨而露出的笑容刺激到了兔兔。女孩冷哼一声，敲敲桌子：“不是要说内鬼吗，怎么就变成墨狐狸答疑环节了？蠢太阳你有完没完？”
　　乔阳翻了个白眼，做了个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兔兔甩甩头发，转向韩墨刚要说话，却听老秦发问道：“兔兔，前往港口之前……你自己去了次公厕，是不是？”
　　“你这么问什么意思？”兔兔不快地蹙眉，面向老秦，“我一个女孩子去上厕所，不自己去难道还能带个男人陪我？提醒你三点，第一，我去厕所前就已经把手机卡拿出来跟你们一起丢掉了；第二，那时候我们以为安全屋在春晓花园；第三，就像蠢太阳刚才说的，内鬼应该是用定位装置向龙裔透露了我们的行踪，毕竟从离开网吧开始我们就始终盯着彼此，谁都没有泄密的机会。”
　　“好，就按你说的……谁都没有泄密的机会，那么离开网吧之后的经历就没有了分析价值，就说离开网吧前的那些部分……我觉得之前小太阳的分析就、就很有道理……我们三个人中，你是唯一有背叛墨阳动机的人。”老秦咬住兔兔不放。
　　一直沉默的教授终于开口：“什么意思？兔兔有什么背叛墨阳的动机？”
　　老秦估量了一下估计觉得语言量太大自己胜任不了，于是看乔阳。
　　乔阳深深看了老秦一眼，不安地看看教授，眉头紧皱地把网吧那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韩墨安静地听完，十指交叉沉思一会，看向兔兔。
　　兔兔像是被韩墨的眼神刺伤了，她垂下眼帘，拒绝视线交流。
　　这时先开口的是教授：“我要退出墨阳。”
　　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教授摘下金丝框眼镜捏捏眉心，轻描淡写地说：“我的话说完了，你们继续探讨内鬼的问题吧，我去收拾行李。”说完，戴上眼镜站起身。
　　“等等，站住，为什么？”乔阳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抓住教授，无措地去看其他人。
　　就见老秦和兔兔都瞪大眼睛看过来，韩墨却不惊讶，似乎早有预料。
　　见老秦不给答复，乔阳又问韩墨：“他为什么要走？”
　　“是我们约定好的。”韩墨回答，转向愣愣看着教授的兔兔，“兔兔，教授当初加入墨阳不仅是为了陪你，更因为我答应他，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治疗你的病。”
　　“什么……”兔兔缓慢地看向韩墨。
　　“那时候你好不容易摆脱继父的控制，却对入院治疗很有抵触情绪，对我也表现出非比寻常的依赖和信任，教授就来找我，让我把你带在身边、帮你治病，作为利用你接近仇人孙女的补偿，我答应了。两年多来，我做了很多尝试，比如说让你在行动中做鱼饵，通过扮演正常人来约束自己；大量浏览、记忆、模仿影视形象，学习正常人的行为表现和逻辑……得益于这些努力，你的病情有了一定的好转。”
　　随着韩墨的话，兔兔脸上的惊讶逐渐消失，听到最后，她突然笑起来：“呵，呵呵，模仿，学习，通过理性来控制病情……是，这些都是你做的，可墨狐狸，你做的不仅是这些吧？最关键的部分你是不是没说？”她抬高嗓门，瞪向教授，“你求他这么做的，是吗？”
　　教授叹气，坐回座位。老秦思索一下随即恍然，一脸不知所措。
　　只有乔阳还傻乎乎站着，颤声问：“什么，求他做什么？”
　　“求他做什么，求他做我的药！你到底有多蠢，没听懂吗？”兔兔拍桌，肩膀抖动，“模仿、学习、规范统统治标不治本，吃药影响神经中枢只能控制一时控制不了一辈子……我的病情究竟是怎么好转的？我究竟是怎么感受到情感的？我第一次像健康的人一样感受到的情绪是什么？”
　　乔阳握拳猜测：“是……惭愧，内疚，愤怒，还是对墨狐狸的恨？”
　　兔兔的眼眶红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她没有借助外力强迫自己产生生理反应，而是因为心潮起伏产生了泪意：“你傻啊，那怎么可能，是爱啊！我感受到的第一份情绪，是对韩墨的爱啊！”
　　乔阳下意识扶住了椅背。
　　兔兔转向韩墨，颤声质问：“你故意的，是吗？你放任我依赖你、爱慕你，甚至有意无意地勾引我越来越爱你，只是为了给我治病，让我拥有情感和道德感，是不是？”
　　“是。”
　　“这个主意是你出的，你让他这样做的？你跟我说你爱我，这就是爱我的方式？”兔兔又问教授，“看这个方法的确有效，你就打算把我留给韩墨，自己彻底退出？”
　　教授无声地点头。
　　“放屁，你们两个混账！”兔兔跳了起来，“你们把我当成什么？我从来没想治病，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是你们把我当成了被人耍得团团乱转的可怜虫！你么怎么可以这样设计我，这样左右我，这样欺骗我？你们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好，我承认，我病情好转了，我就是爱上墨狐狸了，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办！墨狐狸能一辈子陪着我放纵我吗？你呢教授，你就看着心爱的人一辈子跟别人在一起？！”
　　教授担心地看着兔兔的表情，皱紧眉头想说什么。韩墨却抢先开口：“是啊，他就是这样想的，很傻，是不是？”
　　“够了。”教授想阻止韩墨，韩墨却继续说：“我跟你说过一样的话。两年多前我告诉他，他的所作所为只是自以为是的自我感动，你不会为此感谢他，甚至会因此憎恶他，可那天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对我说他不在乎，他就是想要你好起来。 ”
　　“他希望你好起来，像其他人一样拥有道德感和感情，会因为开心而笑，因为悲伤而哭，晚年回忆过往不会徒留一片空白……再不济，你的病一辈子不好，能帮你一辈子呆在我身边，也足够了。”
　　“你这个疯子，你比我还有病……”兔兔摇头看着教授，“只会谋求不可能实现的事。”
　　教授捂住了脸。
　　韩墨却说：“不，他谋求的每件事都能实现。”
　　针扎般的痛突然袭上乔阳的心头，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他的周身，耳边似乎有隆隆雷声，下一刻，乔阳听到韩墨说：“兔兔，如果你愿意，我会让自己爱上你，一辈子陪着你，永远做你的药，恋爱甚至结婚，只要你提要求，我都可以。”
　　这一次，乔阳实在站不住了，他只有坐下来，脱力地靠在椅背上，头无力地下垂。所有力气都被抽光了，他甚至无法抬头看看韩墨的脸。
　　“多么君子的做法啊，实在无可厚非。”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吗？你不是对韩墨当初利用了兔兔耿耿于怀吗？看，他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他不用背负羞愧、兔兔这个可怜的姑娘也能得偿所愿，说不定真的出现医学奇迹，她的反社会人格彻底治愈，从此社会少了一个潜在隐患……简直利国利民，值得放鞭炮庆祝！”